无固定期限合同

记录脑洞专用
非常杂食
随缘带文冒泡

深冬之死

*夕阳 左右随意

*出戏失败演员悠x心理医生容

*这个悠有(非)点(常)ooc

*很长 1.7w+ 让bug融化在炎炎夏日里吧

*写得身心俱疲的一篇(瘫)

*520快乐~



00.

 

“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呢?那些人跟我说的话是假的,我看到的是假的,就连我的记忆都是假的。”

 

——中本悠太 饰 日向藏吾《拼凑》

 

[我的记忆开始出现混乱,我已经记不清有一些事情到底是真的发生过的,还是因为这个脑部实验让我产生的幻觉。]


 

——出自日向藏吾日记

 

 

01.

 

 

中本悠太又不见了。

 

李泰容半夜转醒,起床找水喝的时候发现中本悠太的房门是开着的,走近往里一看,床上又是空空如也。他甚至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中本悠太总爱时不时到处乱跑让人一顿好找,从一开始住进疗养院到现在住进李泰容家一直都没消停过。

 

先前在疗养院的时候总有医生和护士说李泰容太由着他了,但是李泰容始终不忍心过多的限制中本悠太的活动,并且中本悠太答应过他绝对不会真的不告而别,他总得给予他最大的信任。

 

李泰容在衣柜里翻了一件羽绒服穿在身上,拿过客厅壁炉上的手提灯。这盏灯是中本悠太买的,他有一段时间特别迷哈利波特,整日整夜窝在沙发里看完电影又看书,后来出去的时候偶然看见了这盏灯觉得特别像哈利夜里闯入禁书区时的手提灯,说什么都要买回来。李泰容看他对这盏灯喜欢的紧也由着他去了,虽然强迫症如他总是觉得这盏古典欧式风格的手提灯跟自己家的装修格格不入。

 

但是难得中本悠太喜欢。

 

黯淡的月光从走廊的窗户落进来,窗外的大雪从入夜开始就没有变小的意思。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这已经是十一月里的第四场大雪了。呼啸的风声从窗户缝隙漏进来,李泰容加快了脚步往楼顶去。

 

中本悠太果然在。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黑裤睡衣,光着脚坐在露台的秋千上,凌冽的寒风卷着雪吹在他身上,头发和睡衣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李泰容走过去细细地给他拂走身上的雪,再把穿暖了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到他身上。风吹过来带走身上残留的暖意,李泰容不着痕迹地哆嗦了一下,余光瞥见中本悠太裸露在风雪中的双脚已经冻得发紫。李泰容握了一下中本悠太的手,冰得他浑身一颤,下意识握紧了一点。

 

“又失眠了吗?”

 

中本悠太动了一下想把手抽回去,李泰容顺势坐下来跟他十指相扣了,他也就没再挣扎,低哑的声音混着风声传到李泰容的耳朵里:“冷。”

 

李泰容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手冷,不想冻着他。中本悠太凡事总是处处先考虑到别人,就连现在病得浑浑噩噩也下意识的关心身边的人。

 

“冷还不披件外套再出来。”李泰容故意带了点责备的语气说。手心的温度很快被中本悠太那只冰块似的手掠夺得一干二净,他能感觉到那只手已经冻得有点肿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

 

李泰容抬起手往两个人的手心哈气,中本悠太能感觉到这个也只穿着单薄睡衣的人被冻得浑身都在发抖,心下愧疚不已:“抱歉。”

 

李泰容捂着他的手:“怎么连鞋子都不穿,这样会生病的。”

 

中本悠太没有说话,抬头盯着天空出神。他的瞳孔有些涣散,眼珠子左右移动着似乎想把这片无边无际的天空望尽。

 

大片大片的雪从黑漆漆的夜空飘落下来,细细小小的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穿过这片沉甸甸的黑,再被地心引力拖拽着落到地面上。中本悠太的眉毛和头发上都落了雪,他半垂着眼皮,整个人像是陷入了那片沉重的黑暗里,很安静,很好看,但也很空洞。

 

李泰容觉得如今的中本悠太灵魂是破碎的,即便他很努力很努力的将那些碎片拼凑起来也一碰就散了,然后那些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绝望又铺天盖地变本加厉地涌进他的身体里,恨不得把本来就破碎的灵魂碾成粉末。

 

他这几天状态都不算很好,白天浑浑噩噩,夜晚彻夜失眠,好不容易有所好转的身体机能又因为严重缺乏睡眠和轻微厌食而直线下降。这座城市已经彻底入冬,他的精神似乎想就这么冻结在冬天里永远不想醒过来。

 

手心里的那只手总算没那么冰了,李泰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羽绒服的口袋里,低头拉过他另一只手。

 

中本悠太也终于把视线从天空处挪回来看他,李泰容被冻得鼻尖通红,包住自己的那双手的关节处也被冻得通红,虽然并不明显,但是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空洞的眼睛艰难地找回了焦距,看清李泰容整个人缩成一团还在给他取暖的样子中本悠太一下子慌了,手足无措地想抱他却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浑身都是冰的。

 

李泰容已经是习惯性的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中本悠太惊慌失措的模样自然也被他尽收眼底。李泰容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开口:“我们进去好不好,这里好冷。”

 

中本悠太急急忙忙点头,乖乖跳下秋千,却因为坐在外面被冻了太久身体早就僵劲无力,一下子没稳住重心就要整个人摔进脚下的积雪里,李泰容手疾眼快扶住了他。冻得发紫的脚踩在雪地里,两种颜色对比过于强烈看着异常扎眼,李泰容心脏都随着抽了一下。

 

中本悠太的身体状况一直不怎么好,隔三差五就会感冒发烧,一感冒发烧情绪就容易崩塌,所以为了不让他着凉,李泰容这间房子从秋天开始暖气供给就没断过。

 

但即使房子内部暖气充足,中本悠太身上的寒气却迟迟不散。回到房间之后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在被窝里抖得厉害,李泰容给他拿了电热毯,喂了暖身子的汤但是效果平平,估摸着他后半夜可能会发高烧,准备好退烧药和水在床边守着。

 

中本悠太全身不受控制的抖,皱着眉头伸手摸趴在床边的李泰容,说话都语不成句:“对……对不……起……泰容…………”

 

这个人也总是这样,自己病得迷迷糊糊也还不忘记照顾别人的感受。李泰容握着他的手塞回被窝里,他抖得太厉害了,李泰容用力握紧了一点:“没事的,没事的悠太。”对方张了张嘴想继续说话,但为了克制自己不发抖而耗尽了本就不多的力气,此时此刻连气音都发不出来。

 

不到一个小时中本悠太果然发了高烧,李泰容忙前忙后给他换衣服喂药,天微微亮的时候烧总算退得差不多,人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悬了一整夜的心终于落地,李泰容在地上坐得腿都麻了,起来的时候差点没迎面摔到地上。惯例给中本悠太点上安神助眠的香薰蜡烛,放到床头柜的时候发现那里躺着一本时尚杂志。


刚开始治疗的时候李泰容为了多了解中本悠太就买了很多他的杂志,想来应该是中本悠太在他书房消磨时间的时候翻到的。

 

今年一月刊,这家杂志的开年首封就是中本悠太。那时候他还是一头银发,本来就好看的脸化了一个很精致的碎瓷特效妆,戴了灰绿色的美瞳,封面照片拍得像一幅精细的油画。

 

「中本悠太•日向藏吾:裂于黑暗,碎于艳阳」

 

封面这句话是那位名为日向藏吾的角色的评价,很精准,也很讽刺。即便李泰容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但他看到这句话也会觉得犹如坠入深渊。

 

中本悠太大半夜跑出去大概也是受到了这本杂志的刺激。


得把家里一些娱乐杂志清理一下了,李泰容想。他放缓动作把香薰蜡烛放好,拿起那本杂志出了房间。

 

 

02.

 

中本悠太是近来演艺圈年轻演员中评价最高的一位。去年凭借一部电影《拼凑》横扫各大奖项,业内外清一色将这部电影称为中本悠太的“封神之作”,让无数观众深陷于角色情绪久久不能自拔的演技在现今的娱乐圈里还没有任何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演员能够达到,他这个新晋的大满贯影帝当之无愧。

 

在《拼凑》这部电影上映之前,中本悠太还是一个三天两头就被网友拉出来嘲是个靠脸吸粉的花瓶,演技平平但粉丝众多,实力配不上人气是他身上被钉得最死的标签。他能参演《拼凑》这部电影亦是个意外,说得现实一点他就是捡漏的那一个,因为上一个被选中的主角并不待见这部电影的团队和资源。

 

那时候的中本悠太只想着抓住来之不易的机会,并不知道这个“捡漏”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本不被看好的电影在上映之后意外的好评如潮,票房惊人,在各大奖项中从团队到演员都横扫千军大获全胜。作为主演的中本悠太更是迎来了事业上的巨大转折——一朝颠覆了以往花瓶的刻板印象,被封了影帝,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优秀影视资源排着队送到他手里,无数的节目邀约,采访邀请……

 

明明是一个令人狂喜的结果,但是一贯以治愈笑容为观众所知的中本先生,早在拍完这部电影之后笑容一天比一天少,电影正式上映后参加一系列的宣传活动,渐渐的他就连面对镜头露出营业性笑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到了最后,healing smile中本悠太不会笑了。像是被剥夺掉“笑”这一面部表情一样,就算他对着镜子想咧出那个他练习了上万遍的笑容,他的嘴角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牵扯住,再也提不起来。

 

新合作的导演都说他演新戏时身上总是带着日向藏吾的影子,笑不像笑,哭起来又过火的悲切,整个人像是罩上了一层阴霾,孤僻又压抑。再后来他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时而暴躁时而悲观沮丧,当初为了拍《拼凑》自杀式减肥导致的轻微厌食又莫名其妙复发了,电影后续活动过后整个人瘦得几乎脱相。

 

李泰容接手中本悠太的治疗是在今年初春,正值天气冷得刺骨的化雪时段。起初李泰容只是对这个人有所耳闻,知道是一位当红演员,刚住进疗养院的时候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李泰容身边的同事和护士都在私下谈论他。

 

至于李泰容后来成了他的主治医师原因也很简单——治疗过中本悠太的同事们已经彻底没辙了。鉴于他去年成功把一位棘手的重症患者治愈送出疗养院,院长这次亲自来找他接手这位同样令疗养院医生们头疼的病人。

 

中本悠太打心底抗拒心理医生,这个现象从接受治疗之后愈演愈烈。一开始他还会勉强配合治疗,后来干脆拒绝一切心理咨询和谈话,将自己彻底与外界隔离开来,不愿开口说话,草木皆兵般忌惮身边的一切,医生们的治疗举步维艰。眼看住进来已经快一个月了,他的病情不但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变本加厉。

 

第一次见面那天李泰容推开病房的门时,Mark正在哄中本悠太吃饭。

 

Mark是中本悠太所属经纪公司旗下的一位歌手,向来以作品优质著称,李泰容经常能听到小护士们提起他所以有一点印象,听闻他与中本悠太的感情也是公认的好,都说中本悠太非常疼爱这个弟弟。

 

也多亏这个弟弟,中本悠太这顿饭总算吃得顺利了一点。照顾他的护士跟李泰容说中本悠太平时怎么哄都不肯动一下筷子,医务人员也只能在他彻底累得睡着了才偷偷给他输营养液维持身体的基本运转。

 

那头的Mark在松了一口气之际注意到了门口的李泰容,刚想开口就被对方用噤声的手势阻止了,李泰容用嘴型提醒他先让中本悠太把饭吃完。Mark了然的点点头,等中本悠太乖乖把饭吃完,再哄他吃药睡下之后才轻手轻脚出病房。

 

李泰容一直在走廊外等他,也顺带观察一下中本悠太的状况,Mark出来的时候礼貌性的对他颔首:“想必您就是新接手悠太哥的医师。”

 

李泰容点点头:“我叫李泰容。”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的艺人眼里难得澄澈干净,Mark踌躇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个……我可以问一下悠太哥现在的情况吗?”

 

李泰容如实回答:“今天是我第一次与悠太见面,所以我对他的具体病情了解不多,不过从交接到我手上的资料来看,并不乐观。”

 

Mark眨了眨眼睛,似乎这个结果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悠太哥很早以前就出现抑郁倾向了……他拍那部电影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

 

目前中本悠太被诊断出患有重度抑郁,并且有轻微的被迫害妄想,从病例上记录的那些具体表现来看,他的病因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那部叫《拼凑》的电影。这听起来很荒唐,但是因为一部戏而患上精神疾病这种现象在演员这个职业里似乎并不少见。

 

上学的时候老师曾经说过演员是情绪控制能力最强的一个群体,他们可以说笑就笑,说哭就哭,也可以说生气就能生气,他们的工作就是通过展现不同类型的喜怒哀乐从而把一个角色呈现得生动又鲜活。

 

要把一种情绪演绎得自然真切,演员们往往需要比一般人更强的共情能力,他们需要不断挖掘自身与角色的共同点从而将这个共同点不断放大以达到进入角色的目的,又或者尝试去与角色感同身受,想象角色的处境,猜测角色的思维和一举一动。

 

但是很多时候月盈则亏,物极必反。于是有些演员把自己融进角色和故事里,把一个虚构人物演出了生命,自己却因为入戏太深陷入混乱,再也没办法靠自己走出来——而中本悠太就是这么一个极端的例子。

 

他出戏失败了。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无法彻底从一个角色里走出来,这就相当于对其职业生涯实施了最残酷的慢性自杀。

 

且中本悠太如今的状况比一般情况要糟糕得多。

 

Mark跟李泰容聊了将近两个小时,也算是让李泰容对这位新接手的病人心中有数,最终他因为要赶行程,匆匆留了个联系方式便离开了。

 

那天中本悠太那一觉睡得格外安稳,从中午一直沉沉睡到夜幕降临再到深夜,似乎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李泰容最终还是没能正式与他的病人面对面自我介绍。他下班回去的时候,顺手找了《拼凑》下载好,打算这几天就抽时间把这部电影看完。

 

第二天一早去到病房的时候,中本悠太已经睡醒了,整个人看起来比前一天精神了不少,自己把病房的窗帘都拉开来,他所在的病房处于住院楼采光最好的楼层,清晨的光尽数倾泻进来,把整个房间照得明媚又亮堂。

 

“早上好,中本先生。”李泰容提着两份早餐进门,中本悠太正靠在窗边看风景,闻言扭头看他一眼,又扭了回去。

 

阳光落进他的眼睛里,亮亮的,睡了20小时有余的人嗓子干涩沙哑:“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春天来了。”李泰容将早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这里的花开了不少,树也冒芽了。”

 

“中本先生要出去走走吗?”

 

中本悠太一愣,转头看他的时候勾起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如果可以的话。”

 

“中本先生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空洞的眼睛里有了一丁点光亮,却在看清李泰容穿着一身白大褂的时候又瞬间灭掉了。中本悠太盯着李泰容胸前的工作牌看了半晌,嘴里低声把他的名字念了一遍。

 

泰容,李泰容。不知怎的心头忽然一颤,然后颤抖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温热的手轻轻地托起,像是对待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地护在手心里。

 

泰容这个名字发音很轻,似乎无论怎么念都有一种沁入心底的温柔。

 

心下的恐慌莫名其妙的消散了不少,中本悠太问他:“你是我的新主治医师?”

 

李泰容也不拐弯抹角:“是。”

 

医师这个词终究还是中本悠太的抗拒点,李泰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在问完这个问题之后才刚缓和下来的情绪又有了波动的迹象。

 

李泰容又说:“我只是来陪你吃个早餐。”

 

“Mark这段时间要出国巡演不能来看你,他拜托我一定要叮嘱你好好吃饭。”

 

“Mark啊……”中本悠太眨了一下眼睛,那点光亮总算又回来了:“那小子一忙起来也不见得会好好吃饭。”

 

李泰容蹲在桌边细细拆开早餐,不免被他逗笑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呢。

 

“作为哥哥和前辈你总得以身作则,多少吃点吧,你昨天中午之后就没吃过东西了,会把胃饿坏的。”

 

被他这么一说,中本悠太还真的觉得空荡荡的胃忽然刺痛起来,回想一下自己的确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吃饭,把胃都给折腾坏了,一饿就疼得慌。

 

于是这位让这座疗养院大半的医生护士都愁秃头的中本先生,竟在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的情况下,乖乖坐下来开口吃饭了。

 

那顿早餐吃得稀松平常,李泰容跟中本悠太面对面坐着吃的,偶尔跟他唠几句疗养院附近哪家店的哪些东西好吃,哪家店的老板好说话等等。中本悠太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全程都没有说话,但是最后却破天荒的把李泰容带来的早餐扫得一干二净。

 

这个结果是李泰容万万没想到的。他假设了很多种见面时的场景,可能是中本悠太对他视若空气,可能是惊慌逃避,也有可能直接大吵大闹拒绝他靠近,而他还想了很多办法说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位已经给自己铸起又高又厚心墙的人慢慢接受他。

 

李泰容仔仔细细收拾好餐盒,一抬头就看见中本悠太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看。这间病房外种着几棵早樱,已经星星点点开了不少,放眼望出去能看到枝条间有了几点淡粉。

 

Mark跟李泰容说过中本悠太这个人并不喜欢安静呆着,以前无论多忙多累,只要有一两天的空闲时间他都喜欢往外跑,一头扎进大自然里,光是听听风吹树叶的声音都觉得很幸福。

 

李泰容忽然很想亲眼看看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在他印象里热爱大自然的人总是很爱笑的,像是自带阳光一样走到哪里都能把悲伤和黑暗驱散得一干二净,在与Mark的谈话中他猜测此前的中本悠太应该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李泰容问他:“要下楼走走吗?”

 

中本悠太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眼底多了一点期待的神色,用力地点了点头。

 

李泰容弯起眼睛冲他笑:“找件外套披上,外面还有点冷,别着凉了。”

 

 

03.

 

中本悠太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发一场高烧累垮掉倒也把这些天缺失的睡眠补回了一点,但是积攒的疲惫像是在这场睡眠中全数爆发一样,他连掀开被子都觉得费力。

 

外面的雪还在下。房间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中本悠太寻到床头灯的开关,橘黄色的光照亮了床边那一方小小的区域。他一低头就看到床边整齐地摆着一双拖鞋。大脑猛然闪现出李泰容握着他的手微微发抖的模样,中本悠太急急忙忙穿上鞋子冲出房间。

 

李泰容鼻梁上低低地架着一幅黑框眼镜抱着平板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报告,莹莹灯光落在他的头顶,几根呆毛不听话地翘起来在空气中晃来晃去。

 

听到声响他抬起头来,只见中本悠太踉踉跄跄跑过来,捧起他的脸就凑过来把额头贴到他的额头上似乎在探查他的体温。中本悠太的手还是有点凉,李泰容抬手抓住握在手里,轻声问:“怎么了?”

 

中本悠太松了一大口气地松开他,摇摇头:“泰容没事就好。”

 

李泰容摘了眼镜,把手里的平板放到一边,拉着神情开始变得有些恍惚的人坐下,“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中本悠太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握紧了李泰容的手,过了许久才说:“泰容不要受累,不要生病。”

 

李泰容捏了捏他的手心:“嗯,我答应过你的。”

 

他眨眨眼睛,过了几秒后扬起嘴角咧出一个苍白的笑,眼里多了几分欣喜,“对啊,你答应过我的。”

 

李泰容不敢妄自猜测他如今在中本悠太心里到底处于什么位置,但至少从旁人的角度看来,他所占的份量并不小,甚至极为重要。

 

其实他身为一个心理医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他或多或少都在逃避这个事实。八个月的朝夕相处,他被发病的中本悠太弄伤过,也因为过度疲劳倒下过,更甚者也曾被这个人过于绝望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中本悠太对他从一开始的怀疑害怕忌惮到现在的依赖和珍视,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但是中本悠太过于依赖他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对周边一切充满怀疑,给自己筑起铜墙铁壁的人一旦决定把自己的信任交出去,那么当这份信任崩塌的时候,这个人大概也会随之崩塌了。这是电影《拼凑》里日向藏吾的结局,也是李泰容害怕中本悠太过度依赖他的根源。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份信任和依赖,生怕被什么碰碎了,最后被碎片割得血肉模糊的还是中本悠太。

 

那时候李泰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拼凑》看完,并不是因为这部电影有多长,也不是抽不出时间来看,而是他在真正接触中本悠太过后再去看时,所能感受到的绝望和压抑更加深刻也更加透彻,仿佛日向藏吾这样的悲剧人物是真的活在自己身边,而自己连拉他一把都无能为力。他只能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那只是一部电影,然后一点一点将那些悲伤消化掉再继续看下去。

 

中本悠太赋予了日向藏吾生命,代价就是把自己砸得支离破碎。这种把自己原本人格打碎溶解再揉捏出一个全新人格般的表演怎能不惊艳四座呢,那时的中本悠太早就不是原本的中本悠太,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日向藏吾,一个卧底了五年被彻底篡改记忆的刑警,死里逃生后继续作为一枚棋子活在庞大的骗局里,他的经历,他的创伤,他的绝望铺天盖地,把原本的中本悠太一点点吞噬掉再深埋起来。

 

李泰容到了现在都会时不时想起《拼凑》里最经典,也是观众公认不敢再看第二次的一幕。当真相在日向藏吾面前一点点铺开来的时候,他也随之分崩离析,独自一人翻看那本混乱的日记,沉浸在那些分辨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的记忆里,他在笑,他也在哭,然后大喊,然后咆哮,然后自我毁灭。

 

他无法想象中本悠太是如何完成这一段的拍摄的,他更无法想象这个从前那么爱笑的人是如何被那些阴暗的情绪一点点击垮,还强行为自己雕刻起一个看起来天衣无缝的面具。

 

日向藏吾本是向阳而生,但他也毁在了光明之下。这是一个何其荒谬的故事,他本想为这个世界驱除一点黑暗,他为了拥护光明和正义毅然决然踏进深渊,满目疮痍地爬出来,却不想那个他所崇尚的所谓正义在他人看来也只不过是可利用的情怀,于是披着正义外壳追名逐利的光明之徒,为了他脑内的情报也不惜再给他捅多几刀。

 

日向藏吾,裂于黑暗,碎于艳阳。这世间的正义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判定标准,他的正义与个别的正义相悖,于是他只能被毁灭。

 

中本悠太经常问他,泰容,如果连记忆都可以被人有意篡改,那还有什么办法去判断所见所闻的真假呢?

 

这是他思维陷入死循环的前兆,李泰容曾经拉着他的手说,如果到目前为止还活得安然无恙,是假的又如何呢,有人愿意骗你一辈子,在骗局里活得开开心心真相就不重要了。

 

于是中本悠太说,泰容,你可不可以骗我一辈子。

 

李泰容还不能告诉他,就算这一切真的是一个骗局,他也不可能被骗一辈子,何况这八个月什么都是真的。

 

刚退烧的人还是有点怕冷,中本悠太连打了几个喷嚏,李泰容急急忙忙扯过一旁的毯子给他盖上,看到他脸上毫无血色又一阵揪心,但很快就收起了那个担忧的表情,凑近了一点问他:“悠太,我们出去吃宵夜好不好?”

 

中本悠太看他闪亮亮又带着期待的眼睛,嘴角又扬起了几分:“好啊。”

 

出门之前李泰容折腾来折腾去,不顾中本悠太时不时的低声抗议,全副装备把他裹得只剩下眼睛,生怕十一月底的寒风轻轻一吹又把他给吹病了。

 

中本悠太被闷得难受,在口罩后面小声抱怨:“哪能这么容易病……”

 

李泰容并不想提醒他在过去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时间里到底是谁烧到神志不清的,默不作声地帮他把外套的帽子扣上。

 

出了门一直沿着街道走,从第二个街口拐进去,尽头是一个小型十字路口。雪小了很多,安安静静不急不缓地落下来,染上街边橘黄色的灯光,像细碎的星星一颗接着一颗散落下来,落在李泰容的头顶和肩膀上,汇聚成一片温柔的星光。

 

中本悠太低头去抓他的手,十指紧扣握在手里,生怕一眨眼这个人就会随着这片短暂闪耀的星光在他面前消失不见。

 

李泰容被他捏得有些疼,转头看他:“怎么了,是冷吗?”

 

中本悠太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是。”

 

李泰容还是连着他的手一起揣进口袋里,也由着他越来越用力握紧自己的手。

 

过一会儿中本悠太又叫他:“泰容。”

 

“嗯?”

 

如果我病好了我们还有机会这样一起走在街上吗?话到嘴边中本悠太又给咽下去了,这实在是一个荒谬至极的问题。

 

“我们走快点吧,饿了。”

 

中本悠太会喊饿实属难得,李泰容暗自松了一口气,“好,我们走快点!”

 

穿过十字路口进入对面的街道,再经过两个巷口,第三个巷口拐角处有一家拉面店。店面不大但装修精致,店主夫妇都是爱花的人,门前和窗前种了一圈形状小巧的花,花开的季节远远看过去就是一片柔和的七彩斑斓。可惜如今深冬时节那些花花草草都被雪盖了去。

 

进去之前李泰容跟中本悠太说店主种的花特别好看,看了心情会大好的程度,但是现在冬天看不到,春天我们可以再来一次。说着就从口袋里伸出手来推店门,中本悠太站在他身后怔愣了半晌才往前走两步跟上。

 

推开店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随后是老板娘一声温柔悦耳的“欢迎光临”。店内飘着植物香薰的香气,柑橘味的,很淡,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却也把冬日的困倦扫了个大半。

 

“哦,是泰容啊,好久不见。”老板娘长着一双笑眼,一笑起来就会弯成月牙的形状,看着亲切又温柔。李泰容刚搬来这个小镇的时候经常会来这里吃拉面,在吃这方面又跟店主们聊得来,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只是后来工作忙经常直接住在疗养院,来的次数就少了很多,想起来今晚竟是他今年以来第一次踏进这家店。

 

“是啊,好久不见。”李泰容熟络地跟老板娘打过招呼,拉着中本悠太走到他经常坐的位置上。那个座位靠窗,窗外刚好立着一盏路灯,暖黄色的灯光撒下来,可以看到细小的雪花在空中缓慢地落下。如果在白天还会看到很多孩子在这边玩,可可爱爱追逐打闹。中本悠太一坐下就看着窗外发呆,抱怨了半天口罩帽子太闷也没拿下来。

 

老板娘过来给他们点单,小心翼翼地问李泰容:“是泰容的朋友吗?”

 

这个孩子一进门就吸引了她的注意,瘦得有点夸张了,虽然穿着厚重的大衣看不出身板大小,但也能从那双细竹竿一样的腿看得出来这个人身上并没有多少肉。

 

李泰容点点头:“他刚病了一场,一天没吃东西了,麻烦阿姨了。”

 

老板娘了然地点点头便转身往厨房去。李泰容双手搭在桌子上安静地盯着中本悠太看。他一直觉得中本悠太的眼睛是极好看的,这个人不曾表达出来的情绪全数藏在那双眼睛里,像装进了一方宇宙,偶尔黯淡无光,偶尔又灿若星河。

 

治疗他的这段时间李泰容看了很多他的物料,从影视作品到采访再到画报杂志,发现中本悠太作为一个演员戏路其实并不窄,表现力也好,演得了温柔学长高贵世子落魄英雄,也能演出一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反派,那双眼睛装载着一个又一个或是美好或是轰轰烈烈的故事。

 

但那个属于中本悠太的故事却被层层掩盖到几乎无迹可寻。

 

过了很久中本悠太才后知后觉感觉到李泰容在盯着自己看,他转过头来,一个不慎就整个人掉进了那一道温柔且美好的目光里。

 

浑浑噩噩病了两年,中本悠太有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但是他记得很多跟李泰容相处的点点滴滴。

 

或许是自作多情,但是他总是觉得李泰容看他的眼神跟看别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又不像其他心理医生,李泰容对他格外的信任和包容,虽然他是一个重症病人,但是李泰容从来都是把他当一个正常人看待,会任由发病的他无理取闹,也会放手支持他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再无奈再累都会这样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中本悠太沉溺这份温柔,却也患得患失。或许是因为他病了,又或许他真的再也离不开这个人。

 

“在想什么?”李泰容问他。

 

中本悠太的眼睛映着暖融的灯光,声音轻轻的:“这里呆着很舒服。”

 

李泰容闻言笑弯了眼睛:“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可以常来。”

 

中本悠太愣神了半晌,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点点头。

 

没过多久老板娘就端来了两份热腾腾的拉面,炖成奶白色的豚骨汤散着浓郁的香气,不禁让人感觉又饿了几分。老板娘还很贴心的给中本悠太准备了一小壶消食的茶,大病初愈的人吃拉面总不怎么容易消化。

 

李泰容笑着谢过老板娘:“阿姨总是考虑得比我周到。”

 

老板娘笑眯眯地端起盘子:“你们慢慢吃。”

 

拉面吃下去填上空荡荡的胃,温热的汤下肚彻底把一身寒气驱散掉,中本悠太的脸总算有了点血色,终日苍白的嘴唇也因为热腾的汤面而变得红润起来。

 

李泰容隔着氤氲的雾气看他,不料看得太过入神连动都忘记动了,中本悠太刚把一筷子拉面送进嘴里,眼睛往这里一瞟发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把面全数吸溜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睁大眼睛问他:“怎么了?”

 

那一刻李泰容看到他的眼里是有光亮的,似乎还染上了他以前惯有的明朗,这样生动的中本悠太竟是他过去的八个月里未曾亲眼见过的。

 

啊,原来这就是原本的中本悠太啊,李泰容在心里想。

 

如果他能天天看到该多好。

 

那双带着明朗的眼睛还在看着他:“泰容?”

 

李泰容回过神来,端起茶壶往他的杯子添了一点消食茶:“你胃不好,别吃那么急。”

 

 

04.

 

这些日子中本悠太的经纪人给李泰容打了很多次电话,每次都在问中本悠太的情况怎么样,能不能排一些比较轻松的行程。近来有一个声望很高的导演想邀请中本悠太参演一部微电影,她已经拐着弯子谈好几次延后了,再不给答复,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就白白落到别人手里了。

 

李泰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从医生的角度来说,中本悠太这种状态的确还不适合回去拍戏。

 

中本悠太接受治疗之后基本上把接下来一年的工作都推掉了,考虑到以后的发展问题,一些重要的工作也谈了延期。先前并不是没试过一边接受治疗一边工作,但是中本悠太的状态一直很差,好几次都差点在片场情绪失控,事后又是草木皆兵的精神紧绷好些天,李泰容费尽精力也只能保证他不会精神崩溃。

 

秋天的时候中本悠太的病情有过明显的好转,但今年的雪天格外的多,入冬这段时间外面多半都天色阴沉,又因为天气太冷,雪天不便出行,中本悠太整日被迫窝在家里无所事事,时间一长,压抑低落的情绪又噌噌地涌出来。

 

他实在放心不下就这么让他回去工作,况且现在中本悠太的身体状况一点都说不上好。

 

李泰容听着电话那头噼里啪啦的利弊分析觉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说:“你有空来我家一趟直接跟悠太说吧,让他自己决定,我尊重他本人的意见。”

 

挂掉电话走出客厅就看见中本悠太兴致缺缺地窝在沙发里挑电影看。李泰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挑了一部又一部,最终选择框停在了一张印着他的脸的海报上。

 

拼凑。

 

上映了已经一年多的时间,这部电影在网络上的讨论度依旧很高,加上后续宣传到位,拍了一个衍生合集,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慕名来观看,中本悠太即便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人气却一天天的越来越高。

 

看着他如今的样子,李泰容都不知道这部电影对他而言到底是祸是福。

 

中本悠太点了进去,跳过前面的片头直接进入电影正片。

 

拼凑的第一幕是日向藏吾的日记独白,那一本破破烂烂的日记在镜头前翻开,一张被揉皱了的纸贴在第一页上。

 

「他们在做着一项脑部实验,如果我没办法从这个地方逃出去,我必定免不了一死,或者乐观点,我的记忆可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所以我要在我的一切被抹杀之前,尽我的努力把我所经历的都记录下来。」

 

中本悠太的声音从电视机音响里缓缓传出出来,沙哑低沉,带着在绝望之前的最后一丝希冀,李泰容光是听到电影里的声音都觉得呼吸困难。

 

“悠太,”李泰容拿过他手里的遥控器,“我们换一部电影看好不好?”

 

中本悠太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电影里场景转换到医院,日向藏吾一头白发,犹如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坐在轮椅上盯着窗外发呆,眼里空洞洞的一片。

 

跟现在的中本悠太一样。

 

李泰容伸手握住他的手:“悠太啊……”

 

电影里的对话在安静的客厅里伴着缓慢的背景音飘荡——

 

“他的头部动过手术,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剩下的记忆也很零碎,而且非常混乱。”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了,他的记忆对我们警局来说至关重要。”

“无论用什么方法,必须让他记起所有的事情。”

 

中本悠太开始全身发抖。李泰容的声音也在抖:“悠太……”

 

“悠太。”

 

身边的人视线仍然没有从屏幕上移开,他咬着牙克制着不让自己抖得更厉害,隐隐约约能看到他腮侧绷紧,太阳穴也突起了几条青筋。

 

“悠太。”李泰容用力拉着他的手让他面对自己,双手捧着他的脸:“悠太,你看着我。”

 

中本悠太挣扎着想将他的手拿下来,却在看清李泰容的脸之后眼泪一下子蓄满了眼眶:“泰容……泰容……我的病因就是它对不对,我想克服它,我必须克服它。”

 

“他们最近是不是给你施加压力了,我一直没有好转,所以他们也只能逼你……”

 

“这不是你的责任,他们不可以逼……”

 

“你听我说,悠太。”李泰容急急忙忙打断他,双手用了点力气不让中本悠太把他的手掰下来,“你冷静一点,他们没有逼我,没有人可以逼我。”

 

“他们只是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可以早点回去演戏,恢复你原本的生活。”

 

中本悠太红着眼睛看了他许久,忽然整个人脱力般倒在他身上,脸埋在他的颈间,眼泪也顺着滴到他的脖子上。

 

还能恢复原本的生活吗?这一切怎么可能还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他也不想回到原来的样子。

 

中本悠太的经纪人效率一向很高。李泰容让她过来当面跟中本悠太谈,她第二天一早就按响了李泰容家的门铃。

 

中本悠太醒得早,跑去开门的时候门里门外两个人都震惊了一下。

 

经纪人看着中本悠太死气沉沉的样子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泰容呢?”

 

中本悠太侧身在鞋柜抽了双客人用的拖鞋放到经纪人跟前:“还睡着,你怎么一大早过来?”

 

经纪人低头换着鞋闻言一愣:“他没跟你说吗?”

 

中本悠太身子僵了一下,有些疑惑:“……没有。”

 

“不说也没事,反正也是他让我过来直接跟你谈的。”经纪人跟着他进了屋,在中本悠太转身进厨房倒水的间隙从包里拿出两份文件。

 

中本悠太把水放到茶几上时瞥了一眼,捏着杯子的手不由得一顿。

 

是剧本。

 

等他坐下来之后,经纪人把文件推到他面前:“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很辛苦,但这也是为你以后的发展考虑,你为了养病辞演那么多部戏已经得罪一部分人了,这次机会难得,我希望你能想办法出演。”

 

怕他考虑太多最后又陷进思维死胡同,经纪人又赶紧说明:“这只是一部微电影,不会拍很久的,而且泰容说只要你愿意他也会支持你的决定。”

 

中本悠太低头一笑,想起之前Mark跟他提起过李泰容发飙的事情。那时候他在剧组忽然发病,公司的工作人员费了很大功夫掩护着送他回了酒店才不被粉丝和媒体发现,那天向来强势的经纪人姐姐被匆忙赶来的李泰容骂得狗血淋头。

 

“再这么逞强下去他命都快没了还谈个屁的未来,你们的逻辑是被狗吃了吗!”

 

“泰容哥脾气这么好的一个人居然被气得冒脏话了。”中本悠太一觉醒来Mark就手舞足蹈地给他描述。自从中本悠太安安分分入住疗养院之后李泰容没少把公司的人请回去,这次倒答应得爽快。

 

中本悠太一言不发凑上前拿过剧本翻看了个大概,又是一个关于精神病的故事。不过思及现在的情况,这个角色的确是挺适合他,搞不好还有可能是本色出演。

 

经纪人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又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虽然是个很重要的资源,但无论如何公司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中本悠太还是一言不发,却伸手拿起了另一份文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合同书。

 

他仔仔细细看完合同,冲经纪人伸出手:“姐你有笔吗?”

 

经纪人没料到他这么快就答应签合同,一下子又觉得有点心慌,这些天李泰容不止一次跟她说中本悠太的情况很不稳定。她睁着眼睛傻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

 

中本悠太有些无奈:“不是你说这个资源对我来说很重要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也不用这么快就做出决定……”

 

“我也想再努力一点,试着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中本悠太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李泰容花了一整个秋天殚精竭虑给他养出来的一点肉又让他给自我折磨没了,如今瘦到连骨头的形状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生病的这段时间,你们也很累吧?”

 

经纪人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这只瘦得有些可怕的手,心下又惊讶又难过。

 

中本悠太还是个因为几句评论就跟自己较真的少年时她就带着他了,几年来一路看着他长大,这个表面迷迷糊糊实际心思细腻的少年一年比一年让人省心,这两年间生病了他也默默自己撑着不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如今看来当他真的卸下所有强撑的外壳时才能知道他病得有多重——很显然李泰容已经帮他全数卸掉了。

 

经纪人终究是于心不忍,没有翻出笔给他签字,抽掉他手里的合同连带剧本一起塞回包里:“不拍了我们不拍了,我下午就给你推掉,公司要是责怪下来我替你扛着,你现在这个状态不能拍戏,你得好好养病。”

 

经纪人说着就站起来准备走,中本悠太抓住她的手:“姐。”

 

“……”

 

两人沉默对峙了几分钟,经纪人后悔得太阳穴疼,低头揉了几下说:“泰容允许你去,你就去。”

 

“泰容不是说尊重我的决定吗?”

 

“……”

 

行吧。

 

 

05.

 

新戏的拍摄在预计完成拍摄日期的前一天为止都很顺利。

 

中本悠太从气质到神态都很符合这个新角色,角色揣摩和演绎也都让导演很满意。他进剧组之前花了很长时间说服李泰容不跟来,而李泰容不在身边的这几天里中本悠太的情绪和状态还算稳定,虽然有时候容易走神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情况,但目前为止中本悠太还能自己控制住。

 

不过也有可能是归功于李泰容比三餐还准时的电话以及数不清的信息。

 

如果不是最后那场反转过于夸张的戏,中本悠太甚至觉得自己的病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好转。

 

为了保证演员情绪真实,这位导演拍戏的时候向来不提前公开全部剧情,演员们也是拿到一段剧本就拍一段,所以没到最后的一场戏,演员们都不知道剧情到底会如何发展。

 

中本悠太演的角色是一个实习精神科医生,他兜兜转转往上爬到了梦寐以求的地位,最后却被人告知他是个精神病人。

 

又是一个荒唐的悲剧。他又活在了巨大的骗局里,然后被人告知残酷至极的真相。

 

那天下戏之后中本悠太整个人被奔涌上来的低落情绪压得喘不过气,他借口撇开了所有工作人员独自一人找了一处不显眼的角落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这是李泰容教他的,如果情绪上来了就试着深呼吸,心里暗示自己冷静下来。

 

深冬刺骨的寒气似乎渗进了他的心脏,然后顺着血液扩散到四肢百骸,他整个人像被扔进一个冻结了千百年的冰窖,不消多时就会被冻结成冰。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拼尽全力到最后结果又是一个悲剧呢。

 

这只是一个故事,悠太,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日向藏吾这个人。以前李泰容经常这么提醒他。

 

他一遍又一遍这样提醒自己,而那些情绪像是被压抑已久,变本加厉地涌上来,中本悠太翻遍了全身上下都没找到平日里随身携带的药,这才记起他这两天根本连药都没吃,还瞒着经纪人和助理把它们全部留在了酒店里。

 

对了,泰容,他应该找泰容。但这个念头出现在大脑里不到一瞬就被中本悠太生生掐灭了,以泰容的性格肯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吧,他会从与这里距离几百公里的城市赶过来,一下车定是连饭都不吃就过来看他,如果来了之后知道他不乖乖吃药的话泰容一定会很生气吧?

 

大脑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情绪也随之越来越恐慌焦虑,连记忆都开始变得混乱,迷迷糊糊之间看到了那个瘦骨嶙峋的白发男人,长着跟他一模一样的脸……不,那就是他。

 

中本悠太也不知道挣扎了有多久,最后残存的清醒提醒他要回去,于是他强撑着回了片场。

 

“中本悠太你吓死我了!快一个小时找不到人我以为你又玩失……”经纪人看见他走过来时急得习惯性吼了出来,等走近看到他双眼通红,剩下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先上车吧,我们回去了。”卡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上了车之后中本悠太整个人缩在座位上,经纪人盯着他蜷缩起来的后背又问:“你饿不饿?车上有吃的,先垫垫肚子别又把胃给饿伤了,回到酒店我们再吃些好的。”

 

中本悠太反应了很久才乖乖点头转过身来接过经纪人递来的饭团,吃了两口便不想再吃了,喉咙像是抗拒食物一样总有一股力气把食物往口腔推,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两口咽下去。

 

他已经大半天没吃过东西了,经纪人想劝他再吃两口,但看到他郁郁寡欢的模样又忍住了,毕竟今天这场戏反转的确太大,片场从工作人员到其他演员也都缓了很久才缓过来,何况是现在情绪敏感得仿佛一碰就碎的中本悠太。

 

她又在后悔为什么要把这部戏的剧本拿到他面前。

 

窗外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对比起今年时不时就异常的N市,这座城市的天气就显得正常多了,气温也相对高一点,偶尔飘点无伤大雅的小雪,却不知为什么今天忽然就下起了大雪。

 

雪天视线不清,车子也开得慢了许多。中本悠太窝在车座里盯着窗外的雪出神,想见李泰容的心情随着窗边逐渐积起的雪而变得愈发强烈。

 

以前在疗养院的时候,他的情绪很容易被天气影响。阴阴郁郁的阴雨天,迷迷蒙蒙的雾天,雷声隆隆的雷雨天,暴雨滂沱的大雨天……每每碰上这样的天气他也总是莫名其妙的想逃出去,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待着,没有纷扰,没有那股消毒水味,以及那索然无味的营养餐,就这样安安静静待着,死也能安安静静地死。

 

第一次逃出病房那天下着蒙蒙小雨,中本悠太找了疗养院花园的一角,那一方小空间藏在一个巨大花坛后面的一条小路尽头。那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打理过了,枯败的落叶堆满了一地发黄发黑,他坐在石凳上看着阴暗的天色,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

 

最后临近傍晚的时候李泰容找到了他,似乎是真的找了大半天,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却也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松了一大口气笑出来。小雨过后乌云散尽,落日橙红的余晖落在李泰容的眼睛里,灿烂且温柔。

 

中本悠太倾身抱住了他。李泰容身上带着雨水的味道,混着从病房里带出来的细微消毒水味,竟让中本悠太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心。

 

李泰容任他抱着,在耳边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以后想出来的话跟我说一声好不好?怎么不穿鞋子就跑出来了,会受伤的。”

 

中本悠太抱得更紧了些,一个劲儿的说对不起。

 

那天回去之后李泰容被院长叫去谈了很久的话,不知道具体谈了什么,回来的时候他看起来更加疲惫了。中本悠太的忽然失踪在疗养院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那次之后中本悠太不仅没被加强监管,反而少了一些限制。李泰容允许他在疗养院里自由活动,但前提是他离开病房之前要告知一声。

 

中本悠太大多数时候都很认真地遵守这个约定,但有些时候他的确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逃离,庆幸的是李泰容每次都能找到他。

 

所以这八个月以来,每次到了这种天气糟糕的日子,李泰容总是会在他身边。

 

中本悠太没料到自己比想象中要更加依赖李泰容。他也知道的,过于依赖一个人,对于依赖者和被依赖者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他永远都好不了了该怎么办呢?

 

车子走走停停了很久才终于回到酒店,中本悠太空洞疲惫得像一具行尸走肉,全然听不进去经纪人说的话。经纪人没辙,也就让助理先把他送回房间,自己先赶紧去酒店餐厅给他找点吃的。

 

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送上来漂漂亮亮摆了一小桌子,但是中本悠太还是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了。经纪人也不好劝他,毕竟来之前李泰容就说过他还有点厌食,就算他自己强行吃下去也容易吐出来反而不好。

 

“那你想吃的时候记得叫我,好不好?”经纪人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地叮嘱,总算看到孩子把话听进去乖乖点了头才稍稍放下心回去。

 

06.

 

那个晚上过得很平静——当然这只是经纪人的错觉。

 

第二天一早去中本悠太房间叫人的时候,经纪人恨不得直接原地穿越回昨晚然后把早早回房的自己骂一顿,但显然这个设想非常不切实际,所以她用着那股骂死昨晚的自己的气势让助理给李泰容打电话。

 

那头的李泰容临时替院长处理疗养院的事情到凌晨才睡下,一大早就被夺命连环call给惊得心脏都差点骤停,迷迷糊糊拿起手机看到是中本悠太的助理瞬间清醒,还猛然记起昨天他忙了一整天都忘记给中本悠太打电话了。

 

“泰泰泰……泰容哥啊!”电话接通小姑娘就在电话那头哭了出来,“悠太哥把自己锁在酒店的房间里不肯出来了!我们找了酒店的工作人员开了房门,他都不让我们靠近,房间里还有血,我们……我们要怎么办啊?”

 

李泰容心一沉:“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说清楚点。”

 

那边传来一阵杂音,接着经纪人的声音传过来:“大概是昨天那场戏,他拍完之后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对劲……是我疏忽了,他昨晚把自己弄伤了,我们想给他处理伤口但是他现在不让我们靠近。”

 

李泰容深吸一口气:“他不让你们靠近就不要靠近他,留一个他熟悉的人给他处理伤口就好,人越多他会越恐慌。出发之前我已经把他的药按量配好放在他的行李里了,你想办法让他吃下去,我从N市赶过去最快也要三个多小时,你要看好他,不要让他再伤到自己。”

 

经纪人一一应允,让助理帮忙叫走其他人,再去跟剧组请一天假。

 

李泰容赶到的时候中本悠太还是没有把药吃下去,不过这个结果也在李泰容的预料之中。经纪人开门看到他时差点就哭了出来:“抱歉还让你大老远跑来……”

 

李泰容下了飞机几乎是飞奔着赶来的,彼时还有点喘,闻言摇摇头:“悠太怎么样了?”

 

经纪人往旁边退一步让他进来,下巴往落地窗的方向指了一下:“他在那边。”

 

中本悠太靠着床边坐在地上,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失了焦距地盯着落地窗外被一片雪白覆盖的城市。他像只碎掉了又被艰难地拼起来的雕塑,似乎被人轻轻一碰就又碎掉了。

 

李泰容像往常一样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歪着头叫他一声:“悠太?”

 

令他意外的是中本悠太听到他的声音忽然浑身一抖,像被吓一大跳似的,双手下意识往身后藏,眼睛终于染上了情绪,有些惊慌地扭头看他,声音有些抖:“……泰容?”

 

李泰容凑近一些想拉过他的手但被躲了开来。

 

“你的手怎么了?”

 

中本悠太摇摇头:“没什么。”

 

李泰容又问:“为什么不肯吃药?”

 

“我……”中本悠太看起来更加惊慌了,低着头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他。

 

李泰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明显的起伏:“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中本悠太忽然一急伸手抓住李泰容的手,他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头疯了似的摇:“我……我不是……泰容你听我说,我以为我的病好转了,我只是想试一下不吃药能不能靠自己控制住情绪,我……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气……”

 

中本悠太手心有一道伤口,血已经彻底凝固结块了,刮得李泰容有点疼,中本悠太在他耳边不断地道歉:“是我错了,是我没遵守约定,对不起……泰容,泰容……你不要生气,求求你,我知道错了……”

 

李泰容被他说慌了,连忙上前抱住他,一边轻拍他的脑袋一边轻声哄:“不生气,我没有生气,悠太,我没有生你的气。”

 

怀里的人似乎用尽了力气回抱他,中本悠太的身体有些发抖,半张脸埋在他肩膀上,闷声闷气地继续道歉。

 

他说,对不起我没有乖乖听话。

对不起我一直给你添麻烦。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

对不起把你拉进这么阴暗的世界。

对不起我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对不起我没有遵守约定。

对不起我其实想过不告而别。

 

对不起我恐怕离不开你了。

 

其实李泰容也分不清他跟中本悠太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心理疾病患者依赖心理医生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中本悠太对他的依赖又跟一般的依赖有所不同。

 

中本悠太并不像一般的病人那样依赖的是心理医生的开导和安慰,他依赖的,似乎是李泰容这个人。李泰容的情绪状态行为等等都会牵动他的情绪,他患得患失,想去抓住但又因为害怕而不敢去触碰,生怕现下的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一碰就会消失不见。

 

李泰容想将他这种心理形成的原因归结到日向藏吾这个角色,但日向藏吾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而中本悠太有。

 

但是仔细想想,患得患失的,岂又何止只有中本悠太。如果说从中本悠太第一次失踪的时候,他去找他是出于履行自己作为一个主治医师的责任,那么往后在发现他忽然不见而紧张得几乎无法思考,是因为他的确害怕中本悠太发病时无法控制住自己而真的不告而别。

 

于是李泰容在他耳边说,离不开的话就不要离开了。

 

如果这是一个对你设下的骗局,那我可以骗你一辈子;如果这是一个对我设下的骗局,我也愿意被你欺骗到底;如果这是对我们设下的骗局,那我们一起被蒙在鼓里又何尝不可。

 

中本悠太又睡了很长的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身边还睡了个李泰容,混沌的大脑思考了好久才确定自己是真的睡醒了。

 

拿过床头柜的手机看一眼时间,距离他拍完那段荒唐至极的戏居然已经过去了两天。

 

他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那天拍完那段戏就发病了,两三天没吃药当然没控制住,失眠了一整晚,也惊慌焦虑胡思乱想了一整晚。为了让自己清醒还从没被收走的晚餐里拿了把餐刀生生在手掌上割了几刀。

 

所以结果还是李泰容大老远从N市跑过来给他收拾烂摊子了吗。

 

他不着边际地想起了以前经纪人姐姐吐槽他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看来病了之后更费油了。中本悠太莫名其妙的被自己这个比喻逗笑,不料一声没忍住的笑声把身边的人给吵醒了。

 

李泰容咕哝两声睁开眼睛,视线清明之后眼前俨然是中本悠太笑得灿烂无比的侧脸。

 

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中本悠太在他面前笑得这么开心,李泰容下意识的问:“你笑什么呢一大早的?”

 

中本悠太被他吓一跳:“啊……吵醒你了吗?抱歉。”

 

李泰容是真的听他道歉听到怕了,天知道昨天听这人情绪崩溃噼里啪啦说了那么一大堆对不起把他整得有多心疼,连忙说:“没没没,我自己醒的。”

 

过了一会儿又问:“悠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中本悠太闻言眨眨眼睛:“大概是睡饱了,现在心情特别好。”

 

李泰容缩在被窝里呵呵呵地笑:“那就好。”

 

睡过去之前的场景历历在目,中本悠太侧过头盯着他看了半晌轻声说:“谢谢你,泰容。”

 

李泰容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回了几个音节:“不客气。”

 

07.

 

临近圣诞节的时候Mark往李泰容家寄了棵圣诞树,附带一张小卡片。

 

“今年Mark回加拿大过圣诞了,希望哥哥们也能过个美好的圣诞。”

 

李泰容算是懂了为什么中本悠太一提到Mark就会说他一句可爱。卡片看完忍不住颧骨升天,李泰容笑了好一会儿才仔细地把卡片收好。

 

的确是可爱到想给小朋友送很多很多的小礼物的程度。

 

彼时的宠弟狂魔还在洗手间刷牙,出来的时候着实被这棵横躺在客厅里的大树给吓得不轻。

 

李泰容把小卡片递到他手里:“Mark送来的圣诞礼物。”

 

中本悠太打开只瞥了一眼便笑了出来:“不错,Mark送礼物都变得有sense了。”

 

远在大洋彼岸的Mark打了个喷嚏。

 

吃过早餐后李泰容提议去逛商场买一些装饰品好好装饰这棵圣诞树,顺便去超市屯些食材。近来中本悠太病情好转了很多,厌食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少,这么些日子胃口大好终于把脸上瘦没了的肉给吃回来了,李泰容这身厨艺天天被他变着花样来夸。

 

今年N市的冬天大多数时间都阴阴沉沉的,今天天气却出奇的好。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彻底停了,天空也蓝得纯净,带着点暖意的阳光落在雪地里,像一层温柔的纱轻轻罩在这片已经被寒冬冻得有些疲惫的土地上。

 

中本悠太一出门就跑到阳光底下伸个大懒腰,差点就想在雪地里打个滚,被李泰容拽着衣领拖上车。

 

早上九点多的商场人不多,零零星星的。中本悠太终于自在了一回,推着购物车噼里啪啦地跟李泰容唠嗑,看见什么顺眼的都想往购物车里扔。

 

进超市才不过十几分钟,购物车就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李泰容看到里面小奶锅茶壶茶杯哭笑不得:“大哥,你搬家吗?还是想搬空超市啊?锅子家里有了,餐具也新着呢,你买那么多杯子干嘛……你别再买了家里放不下了!”

 

在生活用品区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把不需要的东西挑出来,他们这才往二楼食品区走。李泰容望着天花板惆怅,唉,看来这位大明星平日出行不方便,又因为生病不能乱跑,这么长时间怕是憋坏了。

 

所以他们毫不意外地扛了好几大袋有的没的回了家,累死累活打开家门,Ruby还跟打了兴奋剂似的冲过来在脚下转。

 

Ruby是李泰容在十二月初从父母家里接回来的。到N市工作之后他经常忙得昏天暗地差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就把狗狗送回父母家养着了,那次中本悠太拍完微电影回来之后忽然跟他说想养个宠物,李泰容便把这小家伙接了回来,也多亏这个小天使,中本悠太肉眼可见的开朗起来。

 

“Ruby别闹,快走开,等下会踩到你的。”李泰容脚下小心翼翼躲开小狗狗忽然顿悟:“啊我就说我们肯定忘了什么,原来是忘记给Ruby买狗粮了!”

 

中本悠太转到厨房把食物放好:“没事,过节嘛,给小朋友吃顿好的,我们有牛排!”

 

“……”

 

李泰容由衷羡慕Ruby多了个这么豪爽且有钱的爹。

 

冬季天黑得早,两个人吃完晚餐就开始着手装饰圣诞树,搭好底座和小围栏,挂小彩球灯串,最后在树顶放了一颗blingbling的大星星。

 

点亮灯串之前李泰容兴冲冲地跑去关掉客厅的灯,中本悠太盘腿坐在地上捣鼓插座,按下开关,星星点点小灯泡唰地亮了起来。

 

李泰容在那边叫:“好看!!!”

 

Ruby摆着小尾巴围着圣诞树跑,脖子上系着一个精致的小铃铛,是李泰容在装饰圣诞树的时候忽然来了灵感给它戴上的,跑起来丁零当啷的响。

 

中本悠太仰头盯着树顶上的星星出神,许久都没有说话。

 

李泰容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跟他一起仰头看星星:“怎么啦?在想什么?”

 

中本悠太想对李泰容说点什么,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本是一个很喜欢冬天的人,但这两年的冬天对他来说都格外的难熬,他曾经还觉得自己可能会在这个冬天里永远睡过去。圣诞节前夕大家都在开开心心策划着过一个快乐美好的圣诞夜,而他思考着如何在平安夜里平安地死去。

 

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感谢过去的自己在无尽的精神折磨里选择咬牙坚持,即便那个选择让他的痛苦延长再延长,但是他误打误撞等来了李泰容,一道把他背后沉重的黑暗割裂撕开的光。

 

中本悠太扬起嘴角露出他著名的healingsmile:“我们的圣诞树真漂亮。”

 

今年的深冬,死去的不再是他的希望。

 

 

 

 

END

 

 

文末泡茶感言:中本桑喊李泰容名字真滴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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