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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固定期限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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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固定期限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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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走失

*疼锟

*画家疼x艺术策展锟

*旅游文

*2w+很长很流水账

*穷尽脑袋瓜的浪漫给相爱相杀的两位搞篇温馨浪漫的(菜.jpg)

*F城原型是佛罗伦萨

 

 

01.

 

钱锟踏进部门的办公室时,肖俊和黄冠亨隔着一条过道唠嗑得正起劲儿。


眼看着画展一天天逼近,他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昨天预算出了点问题,这一大早的来到公司连早餐都没吃就风风火火去跟财务部battle,本来就头晕脑胀,回来看到这两个小子又在摸鱼顿时气得脑袋更胀了。


他走过去啪的一个响指打断两个人的谈话:“上班时间话这么多呢,肖俊我今早让你改的方案改到哪儿了,黄冠亨你确认李先生的航班了吗,交代好接待事宜了吗?”


俩小孩儿被响指吓得一抖,迅速把脑袋缩了回去,黄冠亨半个脑袋藏在桌子那头声音中气十足:“报告老大,李先生的航班将于今天下午三点半到达国际机场!”


肖俊方案没改多少话倒是真的挺多,不知道遇上什么好事了笑得像个大番茄一样拉着钱锟说:“这不还有时间嘛,下班前肯定改完发您邮箱!锟哥锟哥锟哥我给你看点东西!”


钱锟饿得没精没神,也不好扫了小孩的兴致,装模作样地凑过去顺着他的手指扫了眼他的电脑屏幕,不看还好,这一看瞬间给他惊清醒了。


“这什么啊!?”


肖俊看看他又看看电脑里的画:“画得这么像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吧?”


混沌的大脑霎时之间闪过千千万万的画面,画里这个人钱锟当然再熟悉不过,画风就更不用说了——四天后那场万众期待的画展他至今已经准备了一个多月,天天把那位画家的画翻来覆去的看,把策展方案改了一遍又一遍,别说画风了,他连那位画家的作画小习惯都一清二楚。


他问肖俊:“这画哪来的?”


“之前李永钦先生委托办展的时候不是让我们在展馆留出一大块空区域不动吗,”肖俊指了指电脑里的画,“呐,就是用来放这幅画的,思成哥今天刚收到电子版,李先生下午的航班回国,还直接约了思成哥见面,说要亲自策划这幅画的展出。”


钱锟懵了一下,心下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通透感。


原来他的中文名叫李永钦。


肖俊就差把八卦两个字刻脑门上了,笑眯眯地缩回椅子里:“哇,锟哥好有排面。”


“……赶紧把方案给我改好。”钱锟的思绪被拉回来,低头推了一下他的脑袋转身回工位。


刚坐下就收到了董思成的消息:下午我去机场接李先生,你不用另外安排人接了。


钱锟随手回了个“好”,往后一倒靠在椅子上,视线落到工位边上放着的一个日历。4月7号那里被他用马克笔圈了出来,标注着“梦中梦画展”几个字。


“梦中梦”这个名字是李永钦亲自起的,策展初期钱锟跟他讨论画展的名字,那封邮件从几千公里外的国家轻飘飘地落到他邮箱里,简短的几个字,附带几句诗——

 

I Stand amid the roar

Of a surf-toemented shore

And I hold within my hand

Grains of golden sand.

 

 


02.

 

两年前   4月6日

 

随着人流走出F城国际机场的那一刻,钱锟仿佛一脚踏进了一个飘忽不定的梦。他甚至都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产生了出国玩几天的念头,也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订的机票,什么时候上的飞机,似乎来到这个成千上万里之外的城市只是眨眼间的功夫。


4月初的F城风里还夹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没几分钟就把钱锟昏昏沉沉的脑袋吹清醒了。刚想着先去民宿把行李放好,抬脚的瞬间又想不起来要往哪走,杵在原地思考了半晌才猛然记起他来之前连民宿都没定。


他一定是在做梦。


花了大概几分钟的时间让自己打起精神,钱锟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好在现在还早,还有时间慢慢找地方住。他重重地呼了口气,把手机收起来,顺着人群往车站走。


去到哪算哪吧。


上车之后放下行李总算把手腾了出来,钱锟再次掏出手机想搜一下民宿,却猛然发现手机没信号——忘记买这个国家的电话卡了。


……这名副其实的说走就走的旅行大概是他活了二十几年来做过最潇洒的事情了吧。语言不通网络不通,没做任何旅游攻略还人生地不熟的,这种零准备的操作放到以前钱锟大概会埋了自己。


但事到如今他倒也开始既来之则安之,干脆收起手机沿窗看风景。


其实F城对于钱锟而言并不算一个绝对陌生的城市,艺术生出身的他早在上学时期就经常从各种书籍和纪录片了解过这个世界闻名的千年艺术之都,如今的状况只不过是那些曾经在图片和视频里看到的风景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眼前。


F城经常被人称为“博物馆之城”,历史遗迹和现代建筑相互交错,古典和现代化装潢相互融合,历经千百年洗礼的一砖一瓦没有被圈在厚重的玻璃围栏里,反而成为了居民们生活的一部分,四通八达的街道像一条条奇幻的时间轴,历史凝固成建筑、工艺品、雕塑以及城市传承的文化,有些地方时间永恒定格,有些地方在不急不缓地前进。


手机没了信号,平日里那些信息还有各种催策划案催进度的电话被挡在另一个信号频率外,配上这座城市慢悠悠的生活节奏,钱锟浮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情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他也不急着解决现下这些小问题了,就这么坐着公交车从起点站一直坐到终点站,再从终点站坐上另一辆车,漫无目的地参观着这座庞大的“博物馆”。


最后坐车坐累了,钱锟便找一处咖啡厅坐下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也该坐下来好好找个地方落脚了。


磕磕巴巴地点了杯咖啡和两道甜点,给手机换上刚刚在便利店里同样磕磕巴巴买来的电话卡,一开机就被各种消息通知闪得眼花,聊天列表跑头几十条全在找人。钱锟草草地翻看完这几十条,退出聊天页面点开相机,随手对着窗外的街道拍了张照片,带上定位,发到了SNS,然后摁灭屏幕把手机放到一边,一手撑着下巴欣赏街景。


咖啡厅所在的街道对面有一排长长的小摊,卖手工制品的,卖手绘的明信片的,卖各种各样的画的,卖乐器的……这个被艺术浸染着成长起来的城市随处可见这些平凡的艺术家们展示着他们的作品。


钱锟所在位置的正对面,恰巧是那位年轻画家的摊位——不如说是钱锟故意在咖啡厅里挑了这么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好可以透过窗户看他安安静静低头画画。


钱锟在过来的路上刚从他那里买了一幅玫瑰油画。


他在街尾一路逛过来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位年轻的画家。在一众外国面孔里这么一张清清冷冷的亚洲面孔实在太惹眼了,尤其在同为亚洲人的钱锟眼里更是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年轻画家的摊位琳琅满目地摆着各种各样精致的手工艺品和巴掌大的小油画,钱锟在他摊位前停下脚步时,画家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画着手里的一幅玫瑰花,刘海有点过长了,垂下来完完全全遮住他的眼睛,但是那个高挺的鼻子和线条精致流畅的脸部轮廓倒是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钱锟在他的摊位前来来回回挑了一小会儿,最后拿起一个半个手掌高的小雕塑试探着用英语问:“Hi?”


画家从画里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带着思绪忽然被打断的迷茫,在看清钱锟手上的物品之后快速反应过来:“Yes, can I help you?”


能听懂英文!钱锟心底松了一口气,拿着小雕塑往前凑了凑,扬起他一贯的温和亲切的笑容:“How much?”


年轻画家就着拿笔的姿势抬起手,食指上戴着一个款式简单的铜质戒指,白皙的指节间沾了不少颜料却意外的好看。


他指了指那个从钱锟指间垂落下来的小标签说:“Here.”

 

钱锟一愣,侧过头去看标签上写着的价格,余光瞄到那只手又回到那幅画上,他的视线一下子被那朵颜色鲜红的玫瑰吸引了去。


黑色背景,鲜红色的玫瑰花,正处于全开和花瓣掉落的临界阶段,最外围的一朵花瓣已经松动,摇摇欲坠地连在花萼上,似乎一阵风吹来,那片花瓣就会从画里飘出来。


钱锟莫名心头一动,“What about the rose in your hand?”


正给油画添细节的手一顿,画家抬头看了他半晌,张了两次嘴才发出声音:“Same.”


他的声音很清亮,英语带着一点英伦腔:“But you'll have to wait for few minutes...I haven't finished yet.”


钱锟立刻点头:“OK.”


于是那幅莫名惊艳了他的油画此时此刻正躺在他手边的纸袋里。年轻画家在他走了之后又拿出新的画布,现在正低头画得入迷。钱锟细细地欣赏了好一会儿街景,回头把那副画掏出来,又拍了一张照片传上SNS。



上一条动态发出去才过了十几分钟就收到了孩子们的评论——

 

djxiao_888:“卧槽居然一声不吭跑F城了!”

i_m_hendery:“牛啊锟哥,说不给大Boss收拾烂摊子还真直接扔回去就跑了。”

wwiinn_7:“牛啊,员工谈判力满级的大佬就是头铁,respect . 玩得开心点!”

 

这么看来莽莽撞撞潇洒一回倒也不赖。

 

 

03.

 


钱锟选了个靠近市中心的民宿,拐过两条街就是一个大广场,傍晚时分会有一些热爱音乐的市民在广场玩乐器,钱锟过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吹萨克斯风。


于是他就这么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慢悠悠地踱到了民宿楼下。民宿的主人是一位非常可爱的中年大叔,一边接下他的行李一边用不怎么标准的英语给他介绍附近值得游玩的地方。


大叔告诉他广场的另一边尽头靠河,那里有F城最具特色的小集市。城市一入夜,河边就会陆陆续续摆满各种各样的小摊,长长的一排沿着河边摆开,几乎看不到尽头,偶尔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游行,非常热闹。


这座城市的人看起来真的很热爱并且享受生活。他一边听一边想着。


稍稍整理好行李之后钱锟又觉得有点饿了,记起来广场附近有个超市,想着去广场逛逛顺带屯点食物便又换上鞋子出了门。


然而进了超市没多久钱锟就开始头大了——他看不懂这个国家的文字,以至于在酱料区对着一堆写着同样是英文字母组成的单词但是他一个也不认识的瓶瓶罐罐陷入了迷茫。


拿起几瓶颜色都差不多的酱料翻来覆去观察了大半天,他还是认命地拿出手机打开翻译器。


逐字逐字把瓶子上最大的一排文字输进去之后,翻译器立马弹出了一行不伦不类的中文,新下载还没改预设的App还自动把这段不伦不类的句子给读出来了。


钱锟:……


“你手上拿的是常规的意面酱,刚刚放下的那个是番茄罗勒,隔壁那个特别黑的是芝麻酱。”


耳边冷不丁飘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钱锟一愣,下意识道谢:“帮大忙了!谢谢啊!”


道完忽然意识到哪里有点不对劲,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钱锟惊喜地叫出来:“是你!又见面了!”


年轻画家笑笑:“很巧。”


听到熟悉的母语钱锟简直喜出望外:“你是中国人?”


画家摇摇头:“我在中国长大。”


“哦……”钱锟愣愣地点点头,想了想今天的两次偶遇还是觉得格外的欣喜,“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可以讲母语的人。”


画家伸手拿了两瓶果酱低头放进购物篮,闻言又笑了笑:“听起来您因为语言不通有点困扰。”


钱锟也不否认:“的确很困扰。”


画家抬头看他一眼:“F城外来游客多,就算不会讲这个国家的语言也没什么大问题的,大多数人都能听懂英文,放宽心玩就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推起购物篮往隔壁走,钱锟把手上的意面酱放进购物篮跟了过去。


“你在这里住很久了吗?”


画家一愣,没想到他会跟上来,旋即点点头回答:“六年多。”


钱锟有点惊讶:“这么久!在这里工作?”


“留学。”


钱锟转了转眼珠子,想起今天下午在他那里买的油画:“美院生?”


“嗯。”


“大神啊,能进F城的美院听起来像做梦一样。”


画家伸向货架的手一顿,半晌才开玩笑地说:“这夸张了吧,你进去参观不会有保安拦你的。”


钱锟:“……”


好像是这样没错。


两人一问一答地一边购物一边聊,最后走出超市门口时钱锟才意识到他跟了人一路,还叨叨絮絮问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画家笑:“在国外遇到可以讲母语的人有点兴奋,跟了你一路还唠了这么多,抱歉啊。”


画家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依旧是不咸不淡地对他笑笑:“可以理解。”


钱锟也回了个笑容:“谢谢你。”


“嗯,祝你在这里玩得开心。”画家挥了挥手算是接受了他的道谢,又把手收回去揣到卫衣的口袋里,转身朝街道的另一头走。钱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在街灯下连同影子渐行渐远,想上前说点什么却发现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显得没那么突兀,最后还是看着那一点人影融进了远处的夜色里。


钱锟转身往相反方向回民宿的时候才后知后觉,他跟那位画家聊了这么久并没有问他的名字。


难怪总是觉得哪里空空的。异国他乡难得的缘分,这的确有点可惜了。


不过萍水相逢后又分道扬镳,就算知道了名字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城市辽阔,茫茫人海里能再次见面的几率又能有多大。


提着一大堆食物和调料回到民宿,简单收拾了一下,给自己做顿简单的宵夜填饱空荡荡的肚子。洗过澡后,拉着行李箱奔波了一天的疲惫涌上来,钱锟想上网看看旅游攻略,耐不住困意便拉起被子闷头睡下了。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西斜的阳光从窗户爬进来落到脑门上,钱锟这才迷迷糊糊醒来,习惯性扒拉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恍惚之间他还以为自己睡眼花了。


粗略算一算这一次居然睡了将近18个小时。毕业成为社畜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睡得这么死且这么久,连长时间形成的生物钟都没能把他叫醒。


钱锟又一次感叹没工作电话和邮件信息真好。


一觉睡饱了简直神清气爽,连带心情都格外的好。钱锟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踱进洗手间洗漱,一边刷牙一边思考晚餐该吃点什么,想着想着又忽的记起昨晚房东跟他说的那个河边小集市。


那就去那边逛逛吧。


难得没有各种DDL追着跑,钱锟做什么都变得悠哉游哉。洗漱过后换衣服鞋子出门,在民宿附近解决了晚餐,绕过两条街,一边听着广场上的即兴合奏一边缓慢踱步穿到广场的另一边。


从广场尽头的小巷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彼时已经有不少摊主在河边的街道上做准备了,零零星星的,背后是仿佛被泼上橙红色水彩的夕阳,河面融进绯红的天色倒映着对面的红瓦楼房,波光粼粼的像被洒进了一捧星光。


犹如一幅色调明媚的油画徐徐落入了钱锟的眼里。他的心情随着这一幕温馨的风景好了几分。


时间还早,目前在河边摆开的小摊还是一些卖纪念品的,跟他昨天在街道上看到的差不多。晚餐过后这一带有很多外来游客,想来应该都是跟他一样过来散步消食顺便体验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的。


钱锟一边欣赏晚霞一边沿着河边走,偶尔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来看看一些小玩意儿,有哪些好玩好看的刚好可以带回去给团队的小朋友们当礼物。


夜色渐浓,原本还算空荡的街道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热闹起来,河边已经一家挨着一家的摆满小摊,每一个摊位像是商量好似的都亮着几盏同色调的灯,跟街灯的颜色融成一片,落到河面上又是一片不同于黄昏时的颜色。来这里闲逛的人也越来越多,成双成对的成群结队的,手里拿着买来的小玩意儿说说笑笑地走过。


一片热闹之中,钱锟似乎听到有人说今晚有话剧团和乐队来这边游行路演。


看来很幸运的碰上了房东说的小游行。


他顺着人们移动的方向走,没走几分钟便远远的听到了音乐声,悠扬又欢快,夹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再走一段距离便看到了街道中央衣着华丽的乐队,演奏着乐器整整齐齐浩浩荡荡而来,后面跟着身着戏服戴着面具的话剧团,女演员们七彩斑斓的裙子随着她们旋转的舞步在街道中央绽放开来,融进街边的灯光,华丽又璀璨。


钱锟从包里翻出随身携带的相机想拍拍照片,但是闻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没拍几张就不得不跟着人群往街道旁边退。


一路护着相机挪到街边,却又被陆陆续续过来的人挡住了视线,钱锟往后又挪了几步想找个好一点的角度方便拍照,没看到身后刚好有个人站定了,他脚下往后一踏踩到了人家的脚,一个踉跄失去重心就要往后栽,被身后的人及时扶住了。


“Oh!Sorry……”钱锟急急忙忙道歉,转身看到身后的人的时候眼睛忽然一亮:“哇!好巧啊,又见面了!”


画家被惊得一愣,旋即笑了出来:“真有缘分。”


钱锟又转过身去往他身边挪了一下,经过昨晚的聊天,唠嗑起来倒也不怎么拘谨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你,你也来看游行吗?”


几个人缩着身子从他们身侧走过去,画家拉着他往后退几步缩到身后一家小店的屋檐下,这才让钱锟手里的相机没被挤掉,“无聊下来逛逛,刚好碰上了就来凑个热闹……果然周末还是人太多了。”


街道人头攒动倒也拍不了什么了,钱锟干脆把相机收起来,无奈地冲画家笑:“对啊,不过F城这座小城市倒是真的很热闹呢。 ”


钱锟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我叫钱锟。 ”


画家很自然地接过话:“Ten,数字十的Ten。”


钱锟笑得眼睛弯起来:“很高兴认识你。”


茫茫人海中三次偶遇这种神奇缘分,似乎不应该用这种俗套的话作为正式认识的台词,钱锟虽然在心里吐槽,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台词了。


好在Ten也笑了:“很高兴认识你。”


街道那边短暂的小话剧过后,游行队伍演奏起欢快的音乐继续前进,人群也随着他们的移动开始移动,有些小朋友还学着话剧演员们戴上了华丽的面具跟在队伍后。


钱锟看着也来了兴致,指着小朋友们扭头问Ten:“那种面具这附近有卖吗?”


Ten指了指街道对面:“那边有很多小摊卖这个,你要过去买吗?”


钱锟兴奋地点点头:“走吧!”


于是两个人一头扎进人群,钻着空子挤到街道对面,Ten熟门熟路地带他找了几个卖面具的摊位,什么造型什么样式都有,看得钱锟眼花缭乱,都不知道选哪个好。


钱锟在一个摊位前挑了两个面具,扭头叫了一声隔壁的Ten。画家正试戴一个黑猫形状的面具,闻声便掀开面具往这边看了一眼,街道暖融融的灯光落在他眼里,但钱锟望进去总觉得那个人眼里少了点什么。


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是在心里出现那么一瞬,他迅速回过神来举起两个面具问:“哪个好看?”


Ten看到他手上两只白森森的面具哭笑不得:“这会吓到小朋友的。”


钱锟一愣:“啊是吗……”


Ten低头拿起一个白熊形状的面具:“这个怎么样?挺适合你。”


圆润可爱的形状莫名戳中了钱锟的萌点,他当下掏钱买下这个面具,顺带买了Ten刚才试戴的黑猫。


“这个送你。”钱锟把面具递给他,“我觉得这个挺适合你的。”


Ten:“……”


“就当是昨天你听我发牢骚的谢礼。”


Ten没有拒绝,或许是被周围的热闹气氛感染也来了兴致,欣然收下后就直接戴上了,拉着钱锟钻进人群跟小朋友们一起混进游行队伍里,跟话剧演员们唱歌跳舞。


看来他心情很好,钱锟想。在钱锟印象里总是觉得这位画家很沉默寡言且不爱笑,不知道是不是是独自在异国他乡生活久了,待人处事已经习惯性的变得淡漠。


但是他笑起来非常好看。眼睛弯弯的,一排整齐的大白牙露出来,像个小孩子一样灿烂又纯净。熙熙攘攘的街头上,钱锟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看着别人看了很久。


直到Ten忽然转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他才仿若被窥见了什么秘密似的迅速转移视线。


游行队伍走走停停,话剧演员和乐队都是根据街边的景色进行即兴表演,偶尔拉两个观众进去客串一下,一路上音乐声和欢笑声不绝于耳。


约莫到九点多的时候,游行队伍才演奏着舒缓的闭幕曲往广场的方向而去,河边的热闹渐渐也平静了不少,狂欢了两个小时有余的人们显得有些疲惫了,三三两两移动到河边一边聊天一边慢悠悠地闲逛。


他们在街边找了张椅子坐下,Ten也玩累了,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连面具都懒得拿下来。


钱锟拿着刚从便利店买来的饮料碰碰他的面具,笑眯眯地说:“你这个在这里留学了六年的人怎么玩得比我还疯。”


“谢谢。”Ten掀开面具接过他手里的饮料,打开喝了一口又说,“平日里不爱出门,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


钱锟在他身边坐下:“哎——F城风景这么好不出来走走很可惜啊。”


“以前只顾着埋头画画了,很少会出门到处逛。”Ten望着对面的河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问钱锟:“你打算在这里玩多久?”


钱锟刚喝进一口饮料,鼓着腮帮子耸耸肩,吞下去之后说:“不知道,玩够了再走呗,反正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十有八九都会被老大炒鱿鱼吧。”


Ten笑了两声:“你还挺潇洒。”


钱锟捏着手里的瓶子凑到Ten手边示意要干杯,Ten抬手拿瓶子轻轻撞上去,两个人都仰头喝了一口。


钱锟说:“偶尔潇洒一回感觉还挺好。”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钱锟就是人们口中最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各项全能,性格温和,工作勤恳。他的人生过去了四分之一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按部就班地上学,按部就班地长大,考上理想的中学,考上理想的大学进入理想的专业,毕业后进入一家知名企业当艺术策展,也是这样按部就班地努力工作,从给团队打杂到独自出策划案,再到管理一个团队,这一路也说不上坎坷,在外人看来或许还过于顺风顺水。


这样的人生听起来完美无缺,但时间一长就会渐渐发现现下这种生活实在没什么意思。他的生活几乎被工作占据,管理手下一堆杂七杂八还要处理上司时不时扔过来的锅。


上司再赏识你的能力又如何,利益当前依旧会不听取建议选择另建团队,想尽办法不让你沾一星半点的好处,等到项目接二连三出差错了,又不好拉下脸来认错,只能装着一副普度众生的好上司嘴脸来让他们回去收拾烂摊子。


收到让他出策划案的邮件那晚,钱锟当即接下考虑了好些天的小项目扔给团队,以团队正在开展新项目为由把这个烂摊子原封不动扔了回去,给团队交代完之后就定了出国的机票。待人处事向来成熟稳重的钱锟头一次不顾后果地任性了一把,现在想想,不像往常那样循规蹈矩的确轻松不少。


 Ten的声音从身边飘来:“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玩?”


钱锟顺着Ten的视线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饮料瓶。


“不知道,还没想好。”他说着就想起昨天下飞机之后一系列的无奈,不由得笑出声来,“我订机票的时候是顺着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念头订的城市,除了在机场附近急急忙忙换了外币之外什么准备都没做就直接上飞机了,结果下了飞机发现自己语言不通,民宿没订,手机还没信号,更别说想好去哪里玩了。”


他扭头看了Ten一眼:“很傻逼吧?”


Ten跟着他笑,摇摇头,“没有,挺酷的。”


过了半晌又说:“你明天要去逛博物馆吗?”


钱锟眨眨眼睛想了一下:“嗯,听起来不错,来艺术之城是得逛逛博物馆吧?”


“那明天要一起去吗?”


钱锟闻言有点惊喜地看他,Ten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其实我除了学校隔壁的博物馆之外其他的都没去过……最近刚好想去走走。”


像是怕钱锟笑他是个假留学生似的,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F城的路线总体上来说还是很熟悉的……”


钱锟答应得很爽快:“好啊,一起去吧。有个会讲本地语言的半吊子导游也总比我自己一个强。”


Ten晃了晃饮料瓶要碰杯,“那我们明天在广场的雕塑下见面吧。”


“好。”钱锟抬起饮料瓶凑上去碰了一下他的瓶子。

 

 

04.

 



清晨的F城万籁俱寂。薄雾笼罩在城市上空,远处教堂的尖顶在一片氤氲中若隐若现,恍惚间像是穿越了时间回到了它们诞生的那一年。阳光穿过雾气落到街道上,清晨稀稀疏疏的行人慢悠悠地自街道尽头走来,像是从另外一个时空出来一般。


钱锟昨天还跟Ten抱怨了一句约的时间会不会太早了,Ten仰头喝了一口饮料,笑得神秘兮兮。


“F城的清晨很美的。”


如今亲身感受了一回倒是有点感谢他的用心。


钱锟出门早,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约莫半个小时,于是他就放慢了脚步一边欣赏街景一边往广场走。


然而他从小巷拐进广场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Ten站在广场中央的雕塑下了,仰着头盯着那个有三四米高的骑士雕塑看。


钱锟吓得急急忙忙看一眼时间,现在比约定时间还早了十分钟,还好没迟到——不过这个人未免来得也太早了。


他一路小跑过去叫了Ten一声,后者把视线从雕塑上收回来,转身看到他便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早。”


看他跑得有点喘又说:“你没迟到,倒也不用跑这么急。”


钱锟稍稍缓过气表示赞同:“是这样没错,不过你也太早了。”


“习惯了。”Ten又冲他笑出两排白晃晃的牙齿,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广场的东边走,钱锟顺势跟上,“刚来的时候因为特别喜欢这里的早晨所以经常在日出的时候就起来了,时间长了就养成了习惯。”


每次看日出不是通宵赶作业就是通宵加班的钱锟由衷地羡慕:“哇,真好啊。”


Ten看起来颇感骄傲:“F城的清晨很美吧?平时游客太多了,只有早晨才能看到它最原本的样子。”


钱锟闻言一愣。的确,这座城市游客很多,黄金时段哪里都人来人往,清晨的艺术之城少了繁华时段的热闹反而显得那些历史建筑更加厚重鲜活,选在这个点出游的确是他没想到的。


他一边走一边笑出两个奶白的酒窝,感叹道:“看来我碰上了很棒的导游。”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边闲聊一边走出广场,F城这个城市好就好在面积不大,而且很多人文旅游景点都比较集中,早晨的街道人又少,钱锟一路上快快乐乐欣赏了不少过去只能在纪录片上看到的著名建筑。


他们到达第一个博物馆的时候,那里刚开馆,大门口只有寥寥几人在排队买票。


博物馆内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衬托得馆内那些载满历史的艺术品都格外的庄重。博物馆正厅和大门中间是一条非常宽阔的走廊,两边与人体同等比例的半成品雕塑整整齐齐地排到尽头。清晨几位参观者的脚步声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恍惚之间让人有种穿越时间的错觉。


Ten从进门开始就没有说话。他认认真真地观赏身边的每一件展品,认真到似乎忘记身边还有钱锟这个同行的人。逛到油画区的时候更是走走停停,站在画前几近虔诚地欣赏画中的每一个细节。


钱锟惊讶于自己居然用上了“虔诚”这个词。


Ten看画作时的眼睛比钱锟印象里的任何一次见面时都要明亮得多,那里面似乎装进了很多很多情绪,明亮又生动,像璀璨星辰,像浩瀚宇宙,像昨晚融进城市所有温馨幸福的河。


钱锟没有去打扰他,拿着相机自己一个在展区几乎是走马观花的程度走走拍拍,逛了一圈回到Ten身边的时候,他手里的相机却鬼使神差地从画作移动到这个看画看得入迷的人。


咔嚓。


按下快门的瞬间钱锟自己都懵了一下,愣愣地放下相机翻出刚刚拍的照片,前几秒在脑内跳跃的删图念头瞬间被他打消掉,他有点慌忙地调回拍照模式,又转身走开了。


Ten并没有发现。


逛完博物馆已经是下午一点。钱锟饿得肚子狂叫,半死不活地拽着Ten的挎包包带:“我们去吃饭吧。”


Ten闻言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是下午,在里面看展看得太入迷连饥饿感都变得迟钝,他忙不迭地点头:“好,这附近有很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钱锟饿得懒得思考:“能填饱肚子的。”


“……那去吃中餐?”Ten想了想问道。


钱锟眼睛一亮:“好!”


然而中餐馆上菜贼慢。


钱锟可怜巴巴地喝茶充饥。


Ten愧疚万分:“……抱歉啊,是我看得太入迷了。”

钱锟闻言抬头看他,笑眯眯地摆摆手:“没事,画家嘛,趁机学点东西多好。”


他过了一会儿又感叹道:“Ten真的很喜欢油画呢。”


对面的人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一阵嘀咕声飘过来:“喜欢有什么用……”


钱锟没听清,下意识地“啊?”了一声,Ten抬起头冲他笑:“还行吧。”


那种样子可不像是还行的程度,钱锟在心里想着。他总觉得Ten对于艺术的感情跟他接触过的一些艺术家有很大的不同,但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具体不同在哪里。


两个人天南地北地从Ten怎么来到这里上学到钱锟日常在工作上遇到的奇葩事等等聊了快二十分钟,服务员才端着第一道菜姗姗来迟。钱锟远远看到服务员往这边走的时候几乎是感激涕零般撂下茶杯拿起了筷子。


一顿饭下来两个人又聊了很多,钱锟意外的发现这个一开始惜字如金的画家什么都能聊,而且神奇的是他们两个生活轨迹大相径庭的人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聊到一块儿去。满打满算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天, 钱锟却有种他们认识了很久的错觉。

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


吃饱喝足后钱锟提议去市中心的商圈逛逛顺便消食,Ten单手撑着下巴想了想:“正好,那边这几天在办时装展,有兴趣的话还能顺便去凑凑热闹。”


正合钱锟心意。他笑眯眯地点点头感叹:“哇,有导游真好。”


Ten查了一下时间,时装展下午五点半才结束,于是两人决定一路从商业街逛过去。


午后的市中心商圈人很多,本来就不宽阔的商业街人来人往甚至有点拥挤。近几天F城的天气都很好,阳光刚刚好,气温也刚刚好,似乎无论是本地居民还是游客都不吝啬在午后结伴出来逛街游玩。


商业街里琳琅满目的商店从街头排到街尾,各式各样的商品陈列在店主们精心布置的橱窗里,让人眼花缭乱。


一逛到自己熟悉的地方,Ten的话变得更多了,一路上给钱锟介绍自己平日会光顾的店,诸如前面那家咖啡店的店主很温柔甜点做得很漂亮,那家店的面包很好吃等等。


钱锟在他身边一边走一边认真听着,偶尔扭头就能看到Ten那双本来就好看的眼睛被午后的阳光映得闪闪发亮,看着莫名的治愈。


Ten刚给他指了一间冰淇淋店,钱锟想起这个人刚才午餐时并没有吃多少,兴许是那家中餐不合他胃口,便说:“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意见达成一致,两人高高兴兴地过去排起了队。


排队途中钱锟聊着聊着便提了起来:“午餐的时候看你没怎么吃东西。”


Ten一愣,犹豫了几秒说:“我吃不惯F城的中餐,总觉得跟我在中国吃的差很多。”


“啊,味道的确不怎么正宗。”钱锟想了想,“那你平时都不怎么吃中餐吗?”


Ten点点头:“嗯,来上学第一年把F城的中餐馆都吃了一遍,不合胃口干脆都不吃了。”


或许是受那个认识多年的错觉的影响,锟闻言开了个没头没脑的玩笑:“哎呦可怜孩子了,改天有空爸爸给你做顿正宗的。”


说完之后便光速后悔。


Ten听了却认真得很:“这可是你说的啊,别到时候玩够了就溜了。”


钱锟正为自己这个有点越界的玩笑懊恼了一下,听了Ten的回答松了口气笑出来:“哪能啊,旅游体验这么好不酬谢导游说不过去吧。”


Ten回他一个笑容:“那我就好好期待一下。”

 


正儿八经观光的第一天过得很充实。两个人吃完冰淇淋出来的时候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慢慢踱去时装展参观,逛到展览结束又在附近商业街解决了晚餐,最后踩着被黄昏染红了的街道走回早上见面的广场。


广场上又有市民在吹萨克斯风。悠扬浪漫的调子像一缕细腻的烟雾穿过街道,缠进一些人来人往的嘈杂,然后在不知距离的远处消散开来。


萨克斯风和市井喧闹的搭配听起来竟意外的和谐,甚至动听。


他们在早上碰面的雕塑下道别,Ten像是顺便给人生地不熟的游客带了个路似的稀松平常,挥挥手便往广场的另一边走。


背影如同那晚在超市门口那般陌生又疏离,似乎这一别过后两人再无交集。


钱锟生怕人走远了似的叫住他:“或许……你明天还有空吗?”


Ten停下脚步扭头往这边看过来。


钱锟当下只想着把人叫住,一时之间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听说城央的皇宫博物馆不错……那个……你知道怎么去吗?”


这是什么弱智问题,钱锟说完之后在心里暗骂自己。


Ten却很给面子地认真回答:“知道。”


钱锟被他这个回答搞得一愣:“……哦。”


Ten被逗笑了,一双眼睛在黄昏底下灿烂漂亮:“那明天见?”


钱锟花了几秒时间才反应过来:“嗯,好!”

 

 



05.

 




再后来约着一起出去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钱锟已经在F城逗留了两个星期。隔绝了原来的生活,将工作和令人疲惫的人际关系全部抛诸脑后,每天清晨跟Ten在广场的雕塑下见面,沐着城市清晨的雾气漫无目的地走在空荡的街道上,聊聊一些有的没的,然后看心情决定接下来去哪里玩。


这期间Ten带他从市中心一路玩到城郊,穿遍繁华的商业街和宁静的小巷,也逛遍了这座艺术城大大小小的艺术馆和博物馆,偶尔碰上附近有展览再去凑凑热闹,然后在黄昏时分一起去吃晚餐,回到广场听听现场合奏,最后在雕塑下挥手告别。


也不需多说什么,翌日同样的时间他们就会在同样的地方再次见面。


都说一个小习惯的养成只需三天的时间,而他们做到心照不宣地在告别后的第二天清晨准时出现在雕塑下也只花了三天。


在往后的日子里钱锟再次回想起他第四天抱着忐忑又好奇的心情走到广场,却如同先前那样在雕塑下看见Ten时,都会觉得那天的一切都非常不可思议。


这天黄昏他们在雕塑下分别时,Ten又了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钱锟被问得一愣,因为这么多天他一直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也不知道自己还想再呆多久。


他在思考怎么回答Ten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距离自己没头没脑盲打莽撞来到这个城市居然已经过了14天,而在这14天的时间里他也几乎游览了整座城市。


旅行的流程走完了,所以他该回去了吗?想到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的一切回到原来的生活,钱锟心底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感。


Ten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温和明亮,绯红的晚霞落在那里面,他眼里仿佛装着一幅色彩明媚的油画。


他看着钱锟说,我还想带你去个地方。


钱锟闻言心头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急急忙忙地答应:“好啊。”


至少他还有理由再呆一天。


“那明天见。”


“好。”

 

 


Ten带他去的是城市边缘的一个小镇。


小镇位于一处平缓的丘陵上,低矮的建筑整齐划一地沿着街边排开,走在小镇的石板路上远远就能看到小镇后面大片大片的农作物和花卉延绵开来,正值春季花开得正盛,各种颜色交杂在一起美不胜收。


Ten今天提了很精致的小礼盒,一路带着钱锟沿着有些陡峭的小镇街道来到一间位于坡顶的咖啡厅,他告诉钱锟这里二层的露台能俯瞰整个小镇。


推开店门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鼻而来。


咖啡店的老板是一位典雅端庄的老太太,穿着一席飘逸的碎花长裙,看见他们走进去的时候连忙放下手里的书迎了上来。


Ten似乎跟她很熟,两人从一进门就一路聊到他们落座。老太太说话慢悠悠的,很爱笑,笑起来大方又温柔。在她身上仿佛能看到时间安静缓慢地流走,但除了在她脸上留下一点褶皱,似乎什么也带不走。


简单寒暄过后,老太太笑眯眯地转身往操作台去,飘逸的纱裙在她转身之间在空气中划过一片好看的颜色。


Ten未等钱锟开口便率先介绍:“我们都叫她瓦尔莱特夫人。她是我本科时期的导师,带完我之后就退休来这里开咖啡店了,我平日画画没什么灵感都会过来坐坐。”


钱锟打量了一遍店面的装潢。店里很多各式各样的工艺品,但因为被主人精心布置了一番而没有任何的繁杂累赘感,员工穿着设计精巧的工作服在一片浪漫的音乐里不急不缓地工作着。


常年在写字楼林立的大都市火急火燎地生活,钱锟一直都觉得他身边的一切都处在高速运转的状态,在这种环境下不浮躁已经是万幸,更别说会有这种所有人都会慢下节奏的地方。


他不由得又在心里羡慕了Ten一把。


“很棒的地方。”他许久给出一个评价——这实在不需要过多的形容。


Ten点点头,眼睛在明亮的光线下似乎在闪烁:“我很喜欢这里。如果说F城有什么地方会让我舍不得的话,大概就是这里了。”


那股熟悉又莫名的缺失感又来了。这半个月相处下来,这种感觉在Ten身上出现太多次了,钱锟不知道他身上这股缺失感从何而来,像是生命里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挣扎迷茫又非常的不舍。


又或许这只是钱锟的错觉。


“Really?But I don't see you here so often.”瓦尔莱特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咖啡和甜点出现在桌边,有点调侃地说。


这回老太太讲了英文钱锟听懂了,噗嗤一声笑出两个奶白奶白的酒窝。


“When did you learn Chinese?”Ten哭笑不得:“You know I'm always busy.”


瓦尔莱特夫人低下头把咖啡和甜点放到桌上:“No, you're always isolating yourself when getting trouble.”


钱锟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Ten脸上一闪即逝的被戳穿的心虚。


Ten带他去咖啡厅二层的时候,瓦尔莱特夫人在钱锟身后一边收拾杯子一边说:“I'm glad he's not alone anymore.”


这话听得钱锟心脏莫名一抽。



 

站在二层露台放眼望去是一片接着一片延绵到远处的花海。中间夹着几片绿油油,颜色在阳光底下仿佛交错融合起来,像风景油画那般赏心悦目。


Ten双手撑在阳台的围栏上,眯着眼睛看着花海笑起来:“你运气不错,挑了花开时节过来旅游。”

钱锟站在他身边跟着笑:“那也得多亏导游带得好。”


Ten扭头看他一眼,半开玩笑地说:“客人你说好的酬谢呢?都半个月了我还没吃上你的中餐。”

对了,之前答应给他做顿正宗的中餐还没做来着。


“这还不简单,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想吃什么尽管点,你锟哥什么都会做。”


山丘的凉风吹过来撩起两人的头发,Ten顿了几秒说:“火锅。”


钱锟嘴角一抽:“……能不能说点能展现技术的,你这样我很没面子。”


小画家耍赖般笑出可可爱爱的两排牙齿:“就想吃火锅。”


过了半晌又补一句:“我好久好久没吃了。”


看起来可怜得要死。


钱锟瞬间破功:“行,导游想吃什么就做什么,等一下我们回去的时候就去超市买食材。”


两个人在咖啡厅里喝喝咖啡看看风景,跟瓦尔莱特夫人聊聊天,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瓦尔莱特夫人还笑眯眯地冲钱锟说:“See you next time.”


钱锟挥手告别后,心下那股酸涩感又涌上来:“如果还有下次就好了。”


Ten侧过头看他一眼,又转了回去,没有说话。

 

 


去超市买完食材,两人商量后决定去Ten的公寓打火锅。


画家带着钱锟穿过他们已经再熟悉不过的广场,拐进有点眼熟的小巷,出了巷口就是落了晚霞的河以及河边零零散散的小摊。


钱锟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原来你就住这附近啊?”


Ten走在前面带路:“对啊,原来我没告诉过你吗?”


钱锟回想起那晚在这里看游行的时候Ten的确有提到过他是“下来走走”。


原来如此。

 



Ten租住的公寓就位于街边,套间的客厅外有一个大阳台正对着那条河,傍晚时分的太阳已经有一大半没入了地平线,剩下的小半个卧在了河对面的小平房连成的河岸线里。


今天的晚霞是很漂亮的紫红色。


钱锟一进门就被落地窗外的景色惊艳得眼前一亮。Ten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一样接过他手上的大袋子往厨房走,钱锟便屁颠屁颠地换下鞋子跑到落地窗边,开门走出阳台。


楼下的街道人越来越多,灯光也渐渐亮起来,放眼望去像一条璀璨的星河。


“你这房子选得不错啊,还能看河上日落。”


“还行吧,就是靠近大街偶尔有点吵。”Ten提着两罐啤酒从厨房里走过来,给钱锟递了一罐,一边说一边准备打开自己手里的那罐。


钱锟接过后捏着手里的啤酒碰了他的瓶子一下:“别空腹喝酒,等一下吃饭的时候再喝。”


Ten双手一顿,讪讪地放下来提在手上,陪着钱锟看了会儿日落,然后两个人一起到厨房处理食材做准备。

 



钱锟照着食谱准备汤底,Ten则在一边洗菜切菜。


但是艺术家大概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在听了身边让人胆战心惊的切菜声将近五分钟之后,钱锟终于忍无可忍走过去抢过Ten手上的菜刀解救被切成一坨的肉:“你去盯着汤,烧开之后把我准备好的材料放进去。”


“哦,好。”画家温温顺顺地挪过去,低头盯着还在加热中的汤。


过了几分钟见锅边冒起小泡泡了,就在旁边随便捞起一个装了调料的碟子咕咚一声倒了进去。


钱锟听到清脆的一声吓得一抖,连忙转头看过去:“你手放低点倒进去啊!很容易溅到眼睛的!”


“哦,好。”


画家像个小孩一样一碟一碟调料小心翼翼地倒进锅里,看着汤水颜色不太均匀又拿起勺子搅拌了几下。


钱锟把刚切好的菜摆在一边的盘子上,一低头猛然发现刚刚放牛肉的盘子空了。


 “你刚刚是把我切好的牛肉倒进去了吗?”


“啊?这不是用来做汤底的吗?”


“……哥,汤底用的是牛骨头。”


“哦……这样!”


“赶紧把牛肉捞出来啊等一下煮老了!”

 


多亏画家的好心帮忙,钱锟这顿火锅准备得手忙脚乱——好在最后还是漂漂亮亮上桌了。


飘红一片的火锅摆中间,食材荤素分开来围着锅子整整齐齐摆了两圈。


果然火锅才是正义。


Ten掏出手机对着一桌子的菜拍来拍去,一边拍一边感叹:“厉害啊锟大厨。”


钱锟顺手用剩下的食材边角料做了份红油抄手,笑眯眯地从厨房出来:“要的要的,优秀导游必须顶级待遇。”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街道繁华的嘈杂声飘上来,倒是跟火锅很配。


他们一边打火锅一边喝酒,又开始天南地北地聊。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对方的脸,但是钱锟看得出来Ten今天是真的很开心。


“结果他是真的给教授雕了个裸体雕像当期末作业交上去了,你能想象吗,教授当着全班的面给自己的裸体雕像打分哈哈哈哈哈!”


Ten喝得有些醉了,眼里蒙着一层雾气,低头回忆的时候又莫名的给人一种低落感:“真怀念本科的时候啊。”


钱锟觉得自己大概也有点醉了,撑着半边脸盯着Ten看,不自觉地喜怒哀乐都跟着他走。


对比起Ten精彩猎奇的本科生活,他的大学生涯实在是无聊透顶。


在这半个月的相处里,钱锟最多的就是羡慕Ten这个人。他拥有艺术家的浪漫情怀,也有不惧未知想做就做的勇气,他能在高中毕业时毫不犹豫跳出舒适圈,孤身一人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家求学,也能为了争取一个画作展出的机会而四处奔波,还能在本科毕业的时候坚信自己的直觉去做一个并不被看好的毕设。


如此种种,他在做一些重大决定的时候似乎并不会过多的考虑后果和可能遇到的困难,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踏进狂风暴雨,然后再去想办法从那里面走出来。


而钱锟总是习惯把自己困在条条框框里,循规蹈矩也心安理得,但他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似乎真的没什么值得去好好回忆的。


酒精渐渐把清醒和理智冲刷开来,钱锟撑着半边脸,觉得有点困倦,迷迷糊糊地问:“Ten,你会忘了我吗?”


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本科事迹的人忽然噤了声。


对于Ten来说,这半个月大概只是带着一个有点无聊的同乡人,走了一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这一件小事放在他充满挑战的人生里大概也不值得一提。


所以他大概是会忘掉自己的,钱锟想。何必问这种愚蠢至极的问题。


画家没有回答,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你会留下来吗?”


很显然不可能。钱锟拿起手边的啤酒喝完最后一口,没有再说话。


Ten依旧是那个Ten,是那个在超市路过时顺便帮助了一下不会讲外语的同乡旅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的Ten。


这顿愉快开场的火锅最终以难以言说的沉默结束,是Ten先站起来开始收拾,钱锟想起来帮忙被画家叫住:“我来收拾吧,你休息一下。”


“……好。”


Ten收拾餐具和垃圾来来回回忙得够呛,两人也没说话,钱锟眼巴巴看着不是,想搭把手也不是,只能僵硬着身子呆坐在原地。


这气氛怎么就忽然尴尬成这样了呢。



幸好视频通话请求来得够巧。


一接通电话,董思成一脸仿佛历经沧桑的模样着实吓了钱锟一跳。


“这是怎么了小老弟,半个月没见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董思成双眼无神地拍了一把自己的脸:“哈?开这么厚的滤镜你都看出来我憔悴了?完蛋了我的颜值是不是回不来了。”


“……是不是又被头儿虐了。”


“是。”董思成向来不拐弯抹角,“我跟你说,我们这回遇上活的霸道总裁了。”


“你出国之前不是把锅甩回去了吗,结果头儿找的团队改了三遍方案都没让甲方爸爸满意,后来没经过你同意他直接把项目扔给我们了,我跟肖俊还有扬扬爆肝搞了几天的策划案都开始实施了,霸道总裁忽然又不满意说停就停,点名要你接手,说周五之前再见不到你人就把资金撤了,我今天跑外勤刚回来,两个小孩今晚晚餐都没吃就被叫去连同我的份被喷了一顿现在还得加班呢。”


把事情交代完,平时心态极稳的弟弟忍不住开始骂人:“去他丫天杀的霸道总裁净添麻烦。”


钱锟一挑眉:“我看是去他丫的策划总监,早提醒他八百遍了别搞一些有的没的去另找团队,甲方要是喜欢其他团队的策展方案干嘛来找我们公司啊我看他是真的想刷知名度想疯了。”


董思成在那头叹气:“所以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

 


“……”

“就这两天吧,不是说周五之前就要见到人吗。”

 


董思成松了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害,果然兜兜转转还是得老大来救命,谢谢老大。”


“……行了你简单整理一下项目资料发给我就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还有那两个小孩也是。”


“好的老大!”

 


挂掉视频通话之后钱锟下意识抬头看向厨房,猝不及防地对上Ten不知什么时候投过来的视线。

 

“……”

“……”

 


Ten先问:“你要回国了吗?”


钱锟张了几次嘴才说出话来:“大概吧。”


“……”

 

又是该死的沉默。明明是一个无可避免的结果,为什么真正来临的时候心情会这么奇怪?


钱锟低头没再看他,Ten在那头不知道是转身继续洗碗还是站在原地发呆,过了很久很久才再次开口。


“KUN啊……今晚能不能别回去。”


钱锟恍惚间似乎听到他的语气里带着哀求。


“我想跟你聊天。”


他这才抬起头看向Ten。那个人一直那样站着,隔着厨房的隔断望着他。


Ten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Ten,钱锟忽然之间又无法判断了。



 

那晚Ten喝得烂醉。


钱锟头一次见人喝醉话居然能这么多。


他似乎要把他来到F城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钱锟。关于他一开始怎么克服水土不服,怎么适应用外语听课,怎么日日夜夜爆肝刷绩点,事无巨细,能记得的都一件一件包括细枝末节都跟钱锟说。

还有关于这半个月的旅行。他说这半个月特别特别开心,他很谢谢钱锟。


钱锟很耐心地听完,然后很耐心地告诉Ten,他也很谢谢他。


然后吻来得很理所当然。他嘴里的酒气很浓,连同触感绞进混沌的思绪,钱锟的大脑似乎都染上了醉意,一时之间也无暇去考虑其他。


Ten终于熬不过酒精的麻醉要睡过去的时候,整个人靠在钱锟身上迷迷糊糊地问他什么时候走。


钱锟被画家彻底卸下疏离的粘人模样撩得心软,犹豫了很久才说:“明天晚上吧。”


画家捏着他的手,“那剩下的十几个小时让我跟你待在一起好不好?”


他留在F城的时间居然只剩下十几个小时了。钱锟一时之间哭笑不得,这下子怎么又清醒得连距离明天晚上还剩多少个小时都算得这么清楚了,睡一觉就不知道要睡掉几个小时,这么一说还让人怎么睡。

 

 


06.

 



Ten是被大中午的阳光照醒的。宿醉的后劲涌上来,他低叫一声抱着脑袋在床上打了个滚。


滚完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坐起来,手忙脚乱地跳下床冲出房间。


他的公寓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到处摆着他的画和平日练习做的小工艺品,落地窗的窗帘大开着,正午的光线盈满整个客厅。


厨房传来杯碗碰撞的声音,Ten一愣,转头望进厨房,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台前忙碌,空落惊慌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他像是一下子被抽光了力气一样走到沙发前坐下,那边的钱锟刚好转过身来:“睡醒了?桌上有醒酒汤,早餐快好了……啊,这个点应该是午餐才对。”


Ten又从沙发上起来,走过去在餐桌边坐下,“你怎么不叫醒我。”


钱锟端着两碗面走出来:“看你很累的样子就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没剩多少时间了啊。Ten低头搅着醒酒汤想。


“你今晚什么时候走?”


“定了今晚十点的航班。”钱锟顿了顿,“对了,我今天可不可以去你的学校逛逛?”


Ten把头从碗里抬起来看他,“啊……可以啊,不过现在不是周末,可能有些教室要上课进不去。”


“没事,随便逛逛也不错。”钱锟在他对面坐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就想感受一下你的日常,Ten在美院上学的时候似乎每天都很开心呢。”


他又低头喝了口醒酒汤:“……哪有,熬夜通宵做作业的时候一点都不开心。”


“那也是另外一种开心。”钱锟提起筷子吃面,“你不觉得吗,辛辛苦苦爆肝完成的作品就算得不到认可也很值得自豪啊,努力得到的成果都会发光的!”


“你好土。”


“……滚。”

 



吃完午餐两个人就火速出了门。


白天的河边依旧很热闹,比起晚间的灯火闪烁,白天本地居民各自忙碌穿行,而游客刚好路过在街边坐坐,又是另一番风情。


Ten按着自己平日上学的路线带着钱锟走,先经过前面巷口的面包店,他有早课的时候都会在这边买早餐;再走几十米就是公交站,有一班公交车是去往美院博物馆的,隔壁就是他的学校。


钱锟一路上都很兴奋。


美院里的建筑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据说以前是皇室的别院之一,后来才被改成学校,但是很大程度保留了原来的模样。Ten平日上课的教学楼首层走廊有一排长长的玫瑰花窗,午后的阳光透过花窗落进来,在地面交织成漂亮的光影。


走在前面带路的Ten的背影映着七彩的光斑,像一幅不真实的画。


钱锟缓下脚步,端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这里都是油画教室,我平时上课也基本是在这一带,”Ten一边走一边介绍,“穿过走廊尽头的小庭院就是雕塑教室了,我们有空的时候会跑过去看看雕塑的同学们又会摸鱼雕点什么有趣的东西。”


“那边是图书馆,里面还有一栋展览馆,学院一些很优秀的毕设都会摆在里面,要去看看吗?”


“哦!设计院隔壁有个人工湖,那边有很多餐厅和自习室,哇我真的很羡慕设计院的人,下楼就是吃的。”


钱锟在他身边一边笑一边吐槽:“我看你平时也不怎么吃东西啊。”


“那不一样啊!上课很容易饿的!”


这点钱锟倒是相当赞同。


“但还是要好好吃饭啊年轻人,哦不,你不年轻了要注意养生。”


“少熬点夜吧熬夜怪,饭吃多了有什么用。”


“……”

 



一路温温馨馨吵吵闹闹参观完校园,两个人都走得有些累了,最后绕回人工湖那边找了个餐厅吃饭。


吃完饭之后Ten又带钱锟去他平时常去的草坪坐了一会儿,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他们在校门口坐上另一班公车回到了市中心,下了车之后跟过去的半个月一样,闲聊着走到广场的雕塑下。


四月底的F城白昼悄无声息地开始变长,钱锟刚来的时候还没到下午六点天就开始黑了,如今六点多的天空还只是夹着丝缕的橙红色。


钱锟跟过去的半个月一样跟Ten说,那我走了。表情轻松得就像他们明天早上还会像之前那样在这里见面似的。


即使早上已经知道了结果,但是Ten还是多余地问了他一句:“几点的航班?”


“今晚十点的航班。”

 

Ten冲他挤出一个笑容:“一路顺风啊。”


钱锟点点头:“这半个月过得很开心,谢谢你。以后你回国,希望我能有机会给你策展。”


Ten挑眉:“这是可是你说的啊。”


钱锟冲他眨眼:“当然,你别到了要开画展的时候忘了我就行。”


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Ten在心里想着,点了点头。


钱锟满意地笑出一排大白牙,挥挥手便转过身去:“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嗯。”

 



Ten站在原地,安静地望着那个背影往对面街道而去,渐渐形成一个黑点,然后融进远处那一片从橙红色转变成了紫色的黄昏里。


他转身往广场的另一个方向走。


像过去两千多个日子一样,穿过这个经常有现场音乐的广场,穿过小巷,然后会看到落进了晚霞的河,波光粼粼的,有时会被被风吹起一阵浅浅的涟漪。


沿着河边对面的街道走大约十分钟,转进一条狭隘的小巷,然后从一个侧门走进公寓的楼梯。


这是他在这个城市上学生活每天必经的路。


他像往常一样打开公寓的门,眼前是被落地窗外的黄昏裹上一层暗橙色光晕的家具和杂七杂八的物品。


一切如常。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却从心底开始翻涌。

 

两人今天一起开开心心去他学校参观的场景似乎就这么飘远了。明明他们才分开不到二十分钟。


而过去的半个月就像一个清晰又美好的梦,他像是过于疲惫睡了太久,睡过了清晨和下午,直到黄昏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然后他的生活还是这样毫无意义地继续着。


Ten踢了鞋子关上门,拖着忽然沉重了好几倍的身体挪到沙发边坐下。


窗外的天色逐渐从橙紫色变为像是混进了黑色的蓝,河对面远处的灯大片大片地亮了起来。


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直到眼前只剩下物品模模糊糊的轮廓时,Ten才起来开灯。


屋内瞬间变得亮堂,他这才发现落地窗边的画架上原来的那幅画不见了,被一个木质相框所代替。


木质相框框着一张他的照片,右下角放着一封信。


Ten心头忽然一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把信封拿下来。


他原本以为钱锟并没有留意到这个画架——因为在这之前这个画架上放着一幅他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失败画作。



“很抱歉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擅自给你拍了照片,本来想自己偷偷收起来,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照片洗出来物归原主。我也已经记不太清那天为什么会忽然对着正在看画的你拍下这张照片,后来回头看它,我想或许是被你对画画这一份热爱震撼到了吧,原来热爱是会让人变得如此闪耀的啊。(有点中二了,别介意)忽然这么匆忙的要回国没有好好准备一份礼物很抱歉,但还是要谢谢你让我在F城留下了目前为止最为美好的记忆,不过日后我们一定有机会再见面的吧?期待你开画展的一天啊。

(PS:画架上原来的画我放在你房间门口的柜子上了,你一定想象不到F城破晓的第一道光照进来落到那幅画上有多好看,我果然是天才策展人!)”



Ten房间门口的柜子正对着落地窗,那幅曾经光是看见都令他愈发懊恼的画安安静静地摆在柜子上,深蓝的天色,深蓝色的河,天空上还有一轮白月。他怎么看都觉得糟糕透顶。


Ten放下手里的信,扭头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


他应该早就对这些失去热情了才对。他看那些画作的时候不该有这种傻逼且不切实际的憧憬才对。


如果不是的话,那这半个月以来他又为什么要丢下这里的六年,打印一份糟糕的成绩单,写一份长长的退学申请,一声不吭地翘了大半个月的课再去看一眼这个让他从筑梦到梦彻底碎裂的城市,然后彻底放弃这个不自量力的追梦之旅,老老实实回国干点实际的。


钱锟只是刚好在他决定要好好游览一下这个城市的时候出现罢了。


这样下去这一切又该怎么办呢?到目前为止他所有的决定都是冲动又莽撞的,他以为具备足够的勇气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但是在这条路上一腔热血和勇气大多数时候都毫无用处。


他过去引以为傲的才能在美院这种遍地天才的地方屁都不是。


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为什么还会憧憬呢?


或许那时候被钱锟影响了吧。


Ten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么认为的。

 

 


07.

 




“梦中梦”画展开展当天人满为患。


距离正式开展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展馆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钱锟一大早顶着场馆外一声高过一声的催促做最后的问题排查忙得团团转。


“我这里还有几个备案,让他老人家给我随便挑一幅,”钱锟一边检查展馆灯光一边冲电话那头的董思成叫,“不肯换是吧?那老子把那个展间封了!”


董思成在电话那头气定神闲:“我看你是疯了,李永钦先生社交平台预告都发出去了,你要是把展间封了还不得被投资方锤死。”


“那画的可是我啊大哥!老子的照片还在场外的海报印着呢!”


“那有什么,让观众见证一下你们的爱情多好。”


“……算了,你让李永钦赶紧给我过来。”钱锟一边说一边拐进传说中的神秘展区,连他这个主策都不能进的神秘展区。


 

那幅大油画占据了墙壁的一半,一排暖色调的吊灯在头顶整齐地排开,橘黄色的灯光落在油画上,画里的自己正冲着这边眯着眼睛笑。


画前站着一个人。


董思成的声音电话在那边传过来:“啊?他早就在展馆了啊,你没看见他吗?”


“……看见了,先挂了。”

 



Ten闻声转过头来,像只猫似的笑弯了眼睛:“好久不见。”


钱锟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走过去,“行,你回国办画展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还被蒙在鼓里爆肝给你策划了这么久。”


“辛苦了天才策展。”


钱锟给他策划了一个在他看来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的画展。


一个画家遇上一个能看懂自身作品的人很难得,钱锟对他来说大概就是那位可遇不可求的伯乐。


钱锟回国不久后他又去了瓦尔莱特夫人的咖啡厅,得知钱锟已经回国之后瓦尔莱特夫人似乎非常难过。


Ten问过她原因,老太太欣慰的笑容又浮于脸上:“He knows a lot about you.”


后来回忆起两人相处的那半个月时光,他渐渐明白这个“A lot”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在陌生的异国他乡四处奔走,谨慎交友和只维持表面关系的人际疏离让他在忙着与同学朋友嘻嘻哈哈的日常里反而变得更加孤独。人心总归是肉做的,他刻意的将人推开又怎么能期望别人来嘘寒问暖。


河边游行的那一晚,他一回头就撞上钱锟的视线,灯火明亮之间他忽然对这个认知产生了怀疑。


再后来就是那张偷拍的照片。到了现在Ten似乎渐渐看懂那张照片里的自己了,他哪舍得放下这个早就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的梦想,如果两年前他真的放弃一切回国,那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辛苦。”钱锟皮笑肉不笑,“所以大画家,您国内的第一场画展能不能别整幺蛾子,求求你了把画换下来我们正式开馆行不行。”


“好,顺便把前厅那幅玫瑰换了。”


“……不行!”


“哇那是我两年前摆地摊随便画的!”


“那也不妨碍它优秀。”


耍赖高手李永钦脸忽然一烫。


……忽然被夸了呢。


“没想到你还留着它。”


“算了,”钱锟也不挣扎了,转身准备去检查剩下的展区,“画展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开始了,中午还要对接媒体有得你忙的,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KUN.”钱锟没走两步就被叫住,Ten的双眼在灯光底下越发明亮,少了两年前那股挣扎又不舍的缺失感看起来更加漂亮了。


“你说过努力得来的成果不论被认可与否都是会发光的,两年前我们在F城分开,但是我始终想再见你一面。”


“既然我没办法找到你,那我就只能让自己发光,这样你大概就能看见我了。”


 

钱锟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


说不惊喜是假的,他本来以为Ten这样的人会很快就忘记那段说不上有趣的日子以及他这个也说不上有趣的人。他以为他们萍水相逢,就算在异国他乡也曾经对彼此产生了特殊的感情,他们也注定无法殊途同归。


所以他们在那个黄昏里什么也没留下地分道扬镳,从此再无交集。


如今钱锟又怎么想到在他们彻底走失之后这个人还始终记得他,又这么努力地走向了他。


或许是钱锟过于悲观,太小看他们之间的缘分。


他冲Ten笑出两个白乎乎的酒窝:“你本来就会发光啊。”


“啊对了,”钱锟走之前又回头补充,“那幅玫瑰是我最喜欢的一幅所以临时就换上去了,反对也没用我是主策我说了算。”


“……”


亏大了,两年前就该卖贵一点的。

 

 


I stand amid the roar

Of a surf-tormented shore

And I hold within my hand

Grains of golden sand

我置身在让我心力交瘁的海岸

将那段闪闪发光的记忆紧握在手上。




-END-

 

文末碎碎念:由于我个人笔力问题这篇里的两人的感情其实写得没有很透彻,但是他们之间那半个月的相处所产生的影响其实是足以改变对方人生的程度,等沸腾有精力了再搞个后记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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